《童年》第10章


“这些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小,有红有绿,有黑有白! 
“我快步向门口跑,可是它们挡住了路,占满了浴室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到处乱钻,对我拉拉扯扯,我都没法抬起手来画十字儿了! 
“这些小东西毛茸茸的,又软和又温暖,像小猫似的,角刚冒出牙儿,尾巴像猪尾巴……“我晕了过去!醒来一看,蜡烛烧尽了,澡盆里的水也凉了,洗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 
“真是活见鬼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红红绿绿,满身是毛的小家伙们从炉口跑出来,满地都是,挤得屋子里热烘烘的。 
它们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吹蜡烛,样子很可笑,又可怕。 
姥姥沉吟了一会儿,又来了神儿: 
“不家一回,我看见了被诅咒的人。 
“那也是在夜里,刮风下着大雪,我在拇可夫山谷里走着。 
“你还记得吗?我给你讲过,米哈伊和雅可夫在那儿的冰窟窿里想淹你的父亲? 
“我就是走到那儿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尖叫声! 
“我猛一抬头,见三匹黑马拉着雪撬向我飞奔而来! 
“一个大个子鬼赶着车,它头戴红帽子,坐要车上像个木桩子巅挺挺的。 
“这个三套马的雪橇,冲了过来,立刻就消失于风雪之中了,车上的鬼们打着口哨,挥舞着帽子! 
“后面还有7辆这样的雪橇,依次而来,又都马上消失了。 
“马都是黑色的。你知道吗? 
马都是被父母咒过的人,鬼驱赶着们取乐,到了晚上就让它们拉着去参加宴会! 
“那次看见的,可能就是鬼在娶媳妇儿……” 
姥姥的话十分确凿,你不能不信。 
我不特别爱听姥姥念诗。 
有一首诗,讲的是圣母有苦难人间视察的事儿,她训斥了女强盗安雷柴娃公爵夫人,不要抢劫、殴打俄罗斯人。 
有的诗讲的是天之骄子阿列克塞。 
有的讲的是战士伊凡。 
关于英明的华西莉莎。 
公羊神甫和上帝的教子。 
女王公马尔法。 
乌斯达老太婆和强盗头子。 
有罪的埃及女人马丽亚。强盗的母亲的悲哀,等等。 
她嘴里的诗歌、童话和故事,数也数不清。 
姥姥什么都不怕,她不怕鬼,也不怕姥爷或者是什么邪恶的人,可就是特别怕黑蟑螂。 
蟑螂离她很远,她就能听见它爬的声音。 
她常的半夜里把我叫醒,说: 
“亲爱的阿辽沙,有一只蟑螂在爬,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去把它碾死吧!” 
我迷迷糊糊地点上蜡烛,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地找蟑螂。 
可并显而易见每次都能找到: 
“没有啊!” 
姥姥以被蒙头,躺在被窝里,含糊地说: 
“肯定有啊,我求求你再找找! 
“它又来了,爬呢……” 
她的听觉太神奇了,我在离床很远的地方找到了那只蟑螂。 
“碾死了? 
“噢,感谢上帝!也感谢你,我的宝贝儿!” 
她掀开被子露出头来,笑了。 
如果我找不到那只小虫子,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在死寂寂的深夜之中,她的耳朵极其灵敏,稍有动静,她便会颤抖着说: 
“它又在爬了,箱子底下呢……” 
“你为什么那么怕蟑螂?” 
她会讲出一套她自己的理论来:” 
上帝给每一种小虫子以特定的任务:上鳖出现,说明屋子里潮湿了;臭虫出来是因为墙脏了;跳蚤咬谁,谁就会生病……“只有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爬来爬去的,不知道有什么用? 
“上帝派它们来干什么?” 
这一天,她正跪在那里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姥爷闯了进来,吼道: 
“上帝来了!老婆子,着火了!” 
“什么?啊!” 
姥姥“腾”地一下从地板上跳了起来,飞奔而去。 
“叶芙格妮娅,把圣像像下来! 
“娜塔莉娅,快给孩子们穿衣服!” 
姥姥大声地指挥着。 
姥爷则只是在那里哀号。 
我跑进厨房。 
向着院子的厨房被照得金光闪闪,地板上飘动着闪闪烁烁的红光。 
雅可夫舅舅一边穿靴子,一边乱跳好像地上的黄光烫了他的脚似的。他大喊: 
“是米希加放的火!他跑啦!” 
“混蛋,你放屁!” 
姥姥大声申斥着他,出手一推,他几乎摔倒。 
染坊的顶子上,火舌舒卷着,舔着门和窗。 
寂静的黑夜中,无烟儿的火势,如红色的花朵,跳跃着盛开了! 
黑云在高处升腾,却挡不住天上银白的天河。 
白雪成了红雪,墙壁好像在抖动,红光流泻,金色的带子缠绕着染房。 
突突、嘎吧、沙沙,哗啦,各种各样奇异的声音一刘奏响,大火把染房装饰成教堂的圣壁,吸引着你不由自主地想走过去,与它亲近。 
我抓了一件笨重的短皮大衣,把脚伸进了不知道是谁的靴子里,吐噜吐噜地走上台阶。 
门外的景象实在太让人震惊了:火蛇乱窗窜,啪啪的爆裂声和姥爷、舅舅、格里高里的叫喊声响成了一片。 
姥姥头顶一条空口袋,身披马被,飞也似地冲进了火海,她大叫着: 
“混蛋们,硫酸盐,要爆炸了!” 
“啊,格里高里,快拉住她,快! 
“哎,这下她算完啦……” 
姥爷狂叫着。 
姥姥又钻了出来,躬身快步,两手端着一大桶硫酸盐,浑身上下都在冒烟。 
“老头子,快把马牵走!” 
姥姥哑着嗓子叫喊: 
“还不快给我脱上来,瞎拉,我都快着了!” 
格里高里用铁锹铲起大块儿大块的雪往染坊里扔着。 
舅舅们拿着斧头在他身边乱蹦乱跳。 
姥爷在忙着往姥姥身上撒雪。 
姥姥把那个桶塞到雪堆里之后,打开了大门,向跑进来的人们鞠着躬: 
“各街坊邻居,快救救这大火吧! 
“马上就要烧到仓库了,我们家就要被烧光了,你们也会遭殃的! 
“来吧,把仓库的顶子扒掉,把干草都扔出去! 
“格里高里,快! 
“雅可夫,别瞎跑,把斧头拿来,铁锹也拿来! 
“各位各位,行行好吧,上帝保佑!” 
姥姥的表现就像这场大火本身一样特别好玩。 
大火好像抓住了她这个一身黑衣服的人,走到哪儿都把她照得通亮。 
她东奔西跑,指挥着所有的人。 
沙拉普跑到了院子里来,刷地一下直立了起来,把姥爷掀了个大跟头。 
这大马的两只大眼睛被火光映得十分明亮,它嘶鸣不已,不安地躁动着。 
“老婆子,牵住它!” 
姥爷奔过去,张开两臂。 
大马长鸣一声,终于顺从地让她靠了过去。 
“别怕,别怕!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亲爱的,小老鼠……” 
她拍着它的脖子,念叨着。 
这个比她大3倍的“小老鼠” 
乖乖地跟着她向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着响鼻。 
叶芙格妮娅把哇哇地哭着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抱了出来,她大声叫: 
“华西里·华西里奇,阿殖克塞找不到了……” 
我藏在台阶下面,怕她把我弄走。 
“好啦,走吧走吧!”姥爷一抬手。 
染坊的顶儿塌了,几根梁柱上窜起烟来,直冲天空。里面哔啪乱,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旋风把一才团团的火補e扔到了院子里,威胁着人们。 
大家正用铁锹铲了雪往里扔,几口大染锅疯狂地沸腾着,院子里充斥着一种非常的气味儿,熏得人直流眼泪。 
我只好从台阶底下爬了出来,正碰着姥姥的脚。 
“滚开,踩死你!”姥姥大喊一声。 
突然,一个人骑着马闯进了院子。 
他戴着铜盔,高高地举着鞭子: 
“快闪开!” 
枣红马吐着白沫,脖子底下的小铃铛急促的响声停住了。 
姥姥把我往台阶上推: 
“快走,快点!” 
我跑到厨房里把脸巾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可是人群挡住了火场。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铜盔的闪光。 
火被压下去了,熄灭了。 
警察把人们轰走了,姥姥走进了厨房。 
谁啊?是你!别怕,没事儿了!” 
她坐在我身旁,身子一晃悠。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跟以前一样的夜晚,只是火熄了,没什么意思了。 
姥爷走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是老婆子吗?” 
“嗯” 
“烧着没有?” 
“没事儿!” 
他划了根火柴,一点青光,照亮了他那满是烟灰的黄鼠狼似的脸。 
点上蜡烛,挨着姥姥坐了下来。 
“你去洗洗吧!” 
姥姥这么说着,其实她自己的脸上也是烟熏火燎的。 
姥爷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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