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11章


点上蜡烛,挨着姥姥坐了下来。 
“你去洗洗吧!” 
姥姥这么说着,其实她自己的脸上也是烟熏火燎的。 
姥爷叹了一口气: 
“上帝大发慈悲,赐你以智慧,否则……” 
他抚摸了她的肩膀,笑了一声: 
“上帝保佑!” 
姥姥也笑了一下。姥爷的脸陡然一变: 
“哼,都是格里高里这个王八蛋,粗心大意的,他算是干够了,活到头儿了! 
“雅希加有在门口哭呢,这个混蛋,你去看看吧!” 
姥姥吹着手指头,走了出去。 
姥爷并没有看我,轻声地说: 
“看见着火了吧? 
“你姥姥怎么样?她岁数大了,受了一辈子苦,又有病,可她还是很能干! 
“唉,你们这些人呢……” 
沉默。 
过去老半天,他躬着腰掐掉了烛花,问: 
“害怕啦?” 
“没有。” 
“没什么可怕的。” 
他脱掉了衬衫,洗了脸,一跺脚,吼道: 
“是谁?混蛋,应该把把他牵到广场上去抽一顿! 
你怎么不宵去睡觉,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去睡觉了。 
可是没睡成。刚躺到床上,一阵嚎叫声又把我从床上拽一起来。 
我跑到厨房里,姥爷手秉蜡烛站在中间,他双脚在地上来回蹭问: 
“老婆子,雅可夫,怎么了? 
什么事儿?” 
我爬到炕炉上,静观屋子里的忙乱。 
嚎叫声有节奏地持续着,如波浪地拍打着天花板和墙壁。 
姥爷和舅舅像没头苍蝇似地乱窜,姥姥吆喝他们,让他们躲开。 
格里高里抱着柴火填进火炉,往铁罐里倒上了水,他晃着大脑袋来回走着,像阿特拉罕的大骆驼。 
“先升上火!” 
姥姥指挥着。 
他赶紧去找松明,一下子摸到了我的脚: 
“啊,谁呀?吓死我啦,你这个小鬼!” 
“这是干什么啊?” 
“你的娜塔莉娅舅妈在生孩子!”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印象中,我妈妈生孩子里并没有这么叫啊。 
格里高里把铁罐子放到了火上,又回到了我身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陶制的烟袋: 
“我开始抽烟了,为了我的眼睛!” 
烛光映着他的脸,他一侧的脸上沾满了烟渣儿,他的衬衫撕破了,可以看见他的根根肋骨。 
他的一片眼镜片儿中间掉了一小块,从这个参差不起的破洞里,可以看见他那好像是个伤口似的眼睛。 
他把烟叶塞进烟锅,听着产妇的呻吟,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看看,你姥姥都烧成了什么样儿了,她还能接生? 
“你听,你舅妈嚎的,别人可是忘不了她了! 
“你瞧瞧吧,生孩子有多么困难,就是这样,人们还不尊敬妇女! 
“你可得尊敬女人,尊敬女人就是尊敬母亲!” 
我坚持不住了,打起了瞌睡。 
嘈杂的人声、关门的声音、喝醉了的米哈伊尔舅舅的叫喊声不断地把我吵醒,我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几句奇怪的话: 
“打开上帝的门……” 
“来来来,半杯油,半杯甜洒,还有一勺烟渣子……” 
“让我看看……”这是米哈伊尔舅舅无力的吼声。 
他瘫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 
我从炕上跳了下来。烧得太热了。 
可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脖子,一使劲,我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脑袋砸在了地板上。 
“混蛋!”我大骂。 
他突然跳了起来,把我扔起来又摔地地上: 
“摔死你个王八蛋……”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姥爷的膝盖上。 
他仰着头,摇晃着我,念叨着: 
“我们都是上帝的不肖子孙,谁也得不到宽恕,谁也得不到……” 
桌子上还点着蜡烛,可窗外的曙色已经很重了。 
姥爷低头问我: 
“怎么样了?哪儿疼?” 
浑身都疼,头很沉,可我不想说。 
周围的一切太奇怪了:大厅里的椅子上坐满了陌生人,有神甫,有穿军装的老头子,还有说不上是干什么的一群人。 
他们一动不动,好像在谛听天外的声音。 
雅可夫站在门边儿上。 
姥爷对他说: 
“你,带他睡觉去!” 
他作了个手势,招呼我跟他走。 
进了姥姥的房间,我爬上床,他低声说: 
“你的娜塔莉娅舅死了!” 
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特别吃惊,因为她很长时间不露面了。不到厨房里吃饭,也不出门。 
‘姥姥呢?” 
“那边儿呢!” 
他一挥手,走了。 
我躺在床上,东张西望。 
墙角上挂着姥姥的衣服,那后面好像藏着个人;而窗户上好像有很人的脸,他们的头发都特别长,都是瞎子。 
我藏到了枕头底下,用一保眼窥视着门口。 
太热了,空气让人窒息,我突然想起了茨冈死时的情景,地板上的血迹在慢慢地流淌。 
我身上好像碾过了一个载重的军队,把一切都碾碎了……门,缓缓地打开了。 
姥姥几乎是爬着进来了,她是用肩膀开的门。 
她对着长明灯伸出两只手,孩子似地哀叫: 
“疼啊,我的手!” 
……………………
第5节
……………………
冬天春来,分家了。 
雅可夫舅舅分在了城里,米哈伊尔分到了河对岸。 
姥爷在波列沃伊大街上买了一所很有意思的大宅子:楼下是酒馆,上面有阁楼,后花园外是一个山谷,到处都是柳树棵子。 
“看见了没有,这可都是好鞭子!” 
姥爷边走边说,踩着融化的雪,指着树条子,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很快就要教你认字了,到那个时候,鞭子就更有用了。” 
这个宅子里到处都住满了房客,姥爷只给自己在楼上留了一间,姥姥和我则住在顶楼上。 
顶楼的窗户朝着大街,每逢节日蔌平常日子的夜晚,都可以看见成群的醉汉们从酒馆里走出去,东摇西晃的,乱喊乱叫。 
有时候他们是让人家从洒馆里扔出来的,他们在地上打个滚儿,又爬起来往洒馆里挤。 
哗啦,吱扭,嘎吧吧,“哎哟”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陡起,他们开始打架了! 
站在楼上的窗户前看这一切,是那么好玩儿! 
每天一大早,姥爷就到两个儿的染坊去转转,打个帮手。 
晚上回来,他总是又累又气的样子。 
姥姥在家作饭、逢衣服、在花园里种种地,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她吸着鼻烟儿,津津有味儿地打上几个喷嚏,擦擦脸上的汗,说: 
“噢,感谢圣母,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了! 
“阿辽沙,找的宝贝,咱们过得多么安宁啊!” 
安宁? 
我一点也没觉着有什么安宁,! 
一天到晚,房客们在院子里乱哄哄地来来往往,邻居的女人们经常跑过来,说这个说那个,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有人喊: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对谁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个人。 
她用大拇把烟丝塞进鼻孔,小心地用红方格手绢擦试一下鼻子和手指,开了口: 
“我的太太,防备长虱子,就要常洗澡,洗薄荷蒸汽浴! 
“长了癣疥也不要紧,一勺干净的鹅油、一点点汞,三两滴水银,放在碟子里,用一片破洋磁研7下,抹到身上就行啦! 
“千万不能用木头或骨头来研,那样水银就毁了;也不能用铜或银的器皿,那样会伤皮肤。” 
有时候,她稍一沉吟,尔后说: 
“大娘啊,您去彼卓瑞找阿萨夫吧,我回答不了您的问题。” 
她为人家接生、调解家庭叫纷、给孩子们治病,背育“圣母的梦”(据说女人背会了它,可以交上好运!)介绍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 
“王瓜什么时候该腌了,它自己会告诉你,那就是没了土性子气,就行了。 
“格瓦斯要发酵以后够味,千万别作甜了,放一点葡萄干就行了。如果放糖的话,一桶洒,最多放上半两糖。 
“酸牛奶有很多做法: 
有西班牙风味儿的,的多瑙河风味儿的,还有高加索风味儿的……” 
我整天跟着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跟她串门,有时候她在别人家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喝着茶,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总跟着她,几乎成了她的尾巴。 
在这一段生活的记记之中,除了这位成天忙个不停的老太太,我的脑子里就是空白了。 
有一回我问姥姥: 
“你会巫术吗? 
她一笑,沉思了一下说: 
“巫术可是一门学问啊,很难的,我可不行,我不认字儿! 
“你看你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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