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29章


“你怎么啦?” 
他擦了擦眼睛: 
“啊,我,我出汗了。” 
他马上又开始挖土,几下就又停住了: 
“唉,你这些劲全白费了……这栋房子我要卖掉了! 
“秋天吧,给你母亲作嫁妆,但愿她从此能过上好日子……” 
他扔了铁锹,若有所思地走了。 
我接着干,可铁锹立刻就碰伤了我的脚。 
这妨碍了我参加母亲的婚礼。 
我靠在大门口,看着她小心地拉着马克西莫夫的手,远去了……从外面回来,大家都不作声。 
母亲马上换了衣服,去收拾东西了。马克西莫夫说: 
“在这儿买不到好的,我自己倒是有一套,可不能送给你,等从莫斯科回来吧……” 
“什么?” 
“颜料。” 
“干什么?” 
“画画啊!” 
“我可不会!” 
“那就给你点别的东西吧!” 
母亲来了: 
“很快我们就会回来的,等你父亲完成了学业……” 
他们谈话的平等口气很让我愉快,但是一个长了胡子的人还在上学,这有点让人难接受。我问他: 
“你学的什么?” 
“测量学。” 
我没有具体问这是什么的学问,心里烦。 
第二天,很早很早,他们就动身了。 
母亲抱着我,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我,吻了吻我的脸,说: 
“再见了……” 
“你告诉他,让他听我的话!” 
姥爷抬头望着天空说。 
“好,要听你姥爷的话!” 
她画了个十字,说。 
我本来是期待着母亲再说点别的什么的,可让姥爷给打断了,真讨厌。 
他们坐上了敞篷马车,马车的什么地方挂住了母亲的长衫的下摆,她拉了几下,也没拉开。 
“你去帮一把!” 
姥爷命令我。我没动,我太忧伤了。 
绿色老太婆和她的大儿子坐在另一辆车上,她儿子用军刀把儿顶着胡子,打着呵欠。 
“啊,您真的要去打仗?” 
姥爷问他。 
“一定!” 
“那好,土耳其人该抽……” 
他们走了。 
母亲好几次回过头来,挥着手娟,姥姥扶着她痛哭,姥爷的泪也流了下来,哽咽地说: 
“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看着马车拐了弯儿,心中的天窗好像被关上了一样,十分难受。 
街道上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荒凉,寂寞,人。 
“走吧,去喝早茶,” 
姥爷拉着我说“你命里注定和我在一起啊!” 
我们在花园里忙了一整天,整地、修整篱笆,把红莓绑起来,碾死青虫,还把一个装着鸟儿的鸟笼装在了里面。 
“很好,你要学着自己安排自己的一切!” 
姥爷说。 
我非常珍视他的这句话,。他躺在草坪上,不慌不忙地教导我: 
“现在你从你母亲身上切下来了,懂吗?她再生了孩子,就比对你亲了!没看见你姥姥又喝起酒来了吗?” 
他顿了顿,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她这是第二次酌酒了,第一次是米哈尔伊尔要被征兵役时……“她这个老糊涂,愣是让我给那个混帐儿子买了个免税证。也许他了兵会变成了好人呢! 
“唉,我快死了,我死了,就剩下你一个了,自个儿的日子还得自己想办法,懂吗? 
“要独立,不要听任别人的摆布!生活中要为人老实,可也不能任人欺负!别人的话不是不能听,但怎么做,要自己拿主意!” 
夏天的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在花园里度过的,姥姥也常常和我在一起,我们躺在干草上,仰望天空,她长时间地给我讲着什么,偶尔插上这样的几句: 
“看,一颗流星!不知道是谁纯洁的灵魂,奔向了大地母亲的怀抱!有一个地方降生下一个好人!” 
或看星: 
“看啊,又升起来一颗星星,真亮啊! 
“美丽的天空啊,你是上帝灿烂的袈裟……” 
姥爷在旁边一个劲地嘟囔: 
“行啦,快回去睡吧,会感冒的,会中风的,小偷进来会掐死你们的!” 
太阳西沉,天空中红河泄火,桔红橙黄之色染在鹅绒缎的绿草坪上,渐渐的,一切都黑暗了下来,一切都好像膨胀了,扩大了。 
温暖的昏暗中,吸饱了阳光的树叶低垂了下来,青草也垂下了头,香甜的气息弥漫了开来。 
夜幕合上了,一种仿佛是慈母体巾似的东西注入了我的胸怀,让我忘掉了一切……仰望深深的天空,时间久了,你自己就好像也升了上去,天地入融合,慢慢地你就沉入了梦中。 
偶或有人声、鸟语或是刺猥之类的东西的走动声,都被寂静的夜放大了好几倍。 
琴声偶尔飘进来一个段落,女人们的笑声,军刀碰撞的声音,狗叫声……姥姥总是入睡很迟,以头枕手,自言自语地讲啊讲啊,并不在乎我是否在听。 
一觉醒来,光明和鸟鸣一起到来。空气在流动,露水湿了衣衫,草坪上升起一层薄雾似的水汽。 
天越来越蓝,云雀飞赂高高的天空,一种喜悦从心底里流淌出来,使你立刻就跳了起来,赶紧去干点什么,支关照一下周围的草木光线! 
这是我一生中对自然和人生感悟最多的一个时期,在这个令人难忘的夏天里,我的自信和朦胧的人生观念形成了。 
我变了,不愿意再和别人来往,奥甫先尼可夫家的孩子们的叫喊声再也吸引不了我了,两个萨沙的到来,也不能引起我任何的兴奋,我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我越来越讨厌姥爷没完没了的唉声叹气。他常和姥姥吵架,把她赶了出去。 
一连好几天,姥姥都在雅可夫或米哈伊尔家里。姥爷自己做饭,烫了手,破口大骂起来,一副丑态。 
他偶尔也到花园里来,在草坪上坐下来,默默注视着我然后问我:“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就这样,他又开始了对我的训导: 
“生在咱们这样的小人家,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没人伺侯,也没人教!” 
“书是让人家读的,学校也是为人家盖的,咱们没份儿……” 
他突然不作声了。长时间的沉默令人害怕。 
秋天,姥爷把房子卖了。 
卖房前的一个早晨,他阴沉地宣布: 
“老婆子,我养活过你,可是现在养够了!你自己去挣饭去吧!” 
姥姥不慌不忙地闻了闻鼻烟儿,说: 
“好吧。” 
姥爷租两间黑暗窄小的地下室。 
姥姥把一只草鞋扔进了炉子里,她蹲下身去,开始呼唤家神: 
“家神家神,你是一家之主,送给你一辆雪橇,请你坐上它,跟我们一起到新家去吧,保佑我们能找到新的幸福……” 
姥爷看见了,大叫: 
“你敢!异教徒,不准请他去……” 
“做孽啊,小心天服应!” 
姥姥也急了。 
家里东西都卖给了收破烂儿的鞑靼人,他们拚命地讲着价钱,互相咒骂着。 
姥姥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都拉走吧,都拉走吧……” 
花园也完了,我欲哭无泪。 
我坐在搬家的车上,车晃得厉害,好像第一次看见她父亲、母亲和她儿子。 
“天啊,你长这么高了!” 
母亲用滚烫的手摸着我的腮帮子,她的肚子难看地挺着。 
继父伸出手来,对我说: 
“您这里空气很潮湿!” 
他们俩都是都很疲惫,迫切地要躺下来睡觉。 
大家默默地坐着,外面下着雨。姥爷喝了一口茶,说: 
“这么说,都烧光了?” 
“我们俩能逃出来已经是万幸了。” 
“噢,噢水火无情嘛……” 
母亲把头靠在姥姥身上,低低地说着什么。 
“可是,”姥爷突然提高了嗓门,“我也听到了点风声,根本就没有闹过什么火灾,是你赌博输光了……” 
一时间,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滚茶的沸腾声和雨打窗户的声音显得特别大。 
“爸爸……”母亲叫了一声。 
“行啦,我给你说过,30岁的人嫁一个20岁的人,那是不行的! 
“现在好啦,你看看怎么样”” 
他们都放开了嗓门,大吵了起来。继父声音最大、最可怕。我给吓坏了,赶紧跑出去。 
以后有些事我记不太清了,不知怎么着,我们住进了索尔莫夫村的一所破房子里,我和姥姥住厨房,母亲和继父住在西间有临街的窗的房子里。 
房子的对面就是黑洞洞的工厂大门,早晨随着狼嚎般的汽笛声,人们涌进去。 
中午,大门洞开,黑水一样的工人们又被吐了出来,狂风把他们赶回各自的家中。 
入夜,工厂的上空不时地升腾起狼烟似的火光,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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