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第50章


我们像两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老熟人,淡淡地聊着天,互相通报彼此多年的情况,同时颇有分寸、哀而不伤地感慨时光飞逝和人生如梦。我轻声谈吐、得体地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wrshǚ。сōm,不过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在耳里。原来他变卖了房产去了南方、做大了生意,原来他还没有结婚,原来他并不是特意要找我,当然啦,不过是谈生意路过北都,在电视报上看到了我。
服务生过来,问:“请问两位喝点什么?”
他问我:“咖啡?酸奶?果汁?”我摇头,捏着单子发呆。
服务生热情推荐:“两位可以试试我们的鸡尾酒,血腥的玛丽。我们的调酒师很有名的。”
他饶有兴趣的抬起头,微微眯缝着眼听服务生介绍,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然后对着我,还是若有若无的笑:“听起来不错,要不试试?”
我叫冰,所以我真正的冷若冰霜,正色道:“我从来不喝一滴酒。”说完就开始发抖。
东方寒的眼光一闪,什么也没说,打个手势请走了服务生。
直到两杯矿泉水端上来,我一直在发抖。我在包里摸索,点着了一支烟。
他在看着我。既没有给我点烟,也没有反对我。我抽了一口,指甲下意识地划着桌布。阿寒,你怎么会劝我点酒?你还记得吗?你带坏了我抽烟,却坚决不准我喝酒。你说女人偶尔抽烟,顶多让古板的人看得不顺眼,自己可以得到释放和舒解,可是喝酒让人迷糊,让人犯错误,而有的错是不能犯的。你说的对,所以我至今还是偶尔抽烟,不喝酒,一口都不喝。阿寒,你还记得吗?
他不会记得的,我把烟掐灭了。
阿寒,你还记得你送我的围巾吗?你还记得我为你弹的曲子吗?你还记得我中秋节的哭泣吗?你还记得我冬夜的依恋和信赖吗?你还记得……
他不会记得的,我把水一饮而尽。
我在抖,从手指开始,扩散到全身,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声音也掩饰不住的抖。人都有坚持不住的时候,可我不能在这里出糗,也没必要再泄漏一个埋藏了十年、早已经时过境迁的秘密。
我站起来:“我要走了,天色不早了。”
“哦。”他答应着,也站起来。
我们没有交换地址和电话,没有。我回头拿自己的包包和衣服,一句话也不问。他不知道在我的生命中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他不知道,只是因为我在他的生命中没有占据同等重要的地位,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细算呢。人生的帐,又岂是算得清楚的?
“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吗?”他抿了抿嘴,轻声问。
“不了,”我受惊似的大声回答,“我没有跟如晦说,不回去吃饭他会着急的。”
“噢。”他很理解地点头,目光闪闪,似笑非笑,“是啊,高如晦是个好丈夫。”
“是的,”我顿了顿,终于盯牢了他,遏制不住的冲口而出,“是的。至少他给我安全感,不会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从此音讯全无一消失就是十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啊,十年生死两茫茫。阿寒,你可知十年有多久?人生才多长?
我知道自己暴露了,我说错了话。但是算了吧,反正已经结束了。我高昂着头,推了门就走。
他的手扶在把手上,挡住我,用格外低郁和沉痛的声音说:“对不起,人都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不过你该知道的,如果你在意我,有我在意你的万分之一,就是粉身碎骨,我也不至于离开。”
外面有人要推门进来,他的手有力地往后拉,门开了,我一句话不说,身子就势往外,平行移动到了风雪中。在风雪中继续平行移动。
他刚才说什么?“你该知道的”,知道什么?如果你在意我,有我在意你的万分之一?不!我在乎他,超过在乎我自己千千万万倍。
他刚才说什么?“人都有坚持不住的时候”。不是责备,也不是怨恨,只是一点点的哀怨,失落的忧郁,一丝丝的幽怨。却是平静的,有点认命的味道。
那么?那么,就是说……天啦。
我掉头就发射,射回温特莱,斯人已不在,大堂空空如也,问服务台和酒吧,没有人知道。门口的金钥匙走过来:“小姐您……”
“他在哪里?”我已不能呼吸,“刚才跟我一起的人。”
金钥匙把我领出门,刚指给我方向,我就开始夺路狂奔。
原来,他心里也有我;原来,他也不知道我心里有他;原来,我们是如此地误会和隔膜;原来,爱可以藏得这么深,这么久。为什么人和人会如此陌生?为什么爱会如此深不可测?他对我的爱,我直到今天才听说。我对他的爱,自己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明了,而他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仍然不知道!一时间肝肠寸断、心胆俱裂。
不,我要一切的误会和陌生到此结束。我已经后悔了十年!不能再多一点点。我一定要告诉他我的感受,不为别的,就为我不能枉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痛,最后却被以为是无所用心。不为别的,就为要他明白,我配得上他这些年来对我的情,我也要配得上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苦难。
我追到环城路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就在马路对面,路上车来车往,他的身影在车影中闪闪烁烁,飘飘忽忽,随时要消失一般。我环了手,拚命喊他的名字,他毫无反应地低头往前走,我在马路的另一边跳脚、挥手、狂呼,他仍然毫无反应地低头往前走。我们不过相隔数十米,可是,我们中间不仅隔了十年的沉默,还隔了八个车道,每个车道都流着铁甲壳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清清晰晰,却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咫尺天涯!
我身边的人纷纷避开我,并且奇怪地看着我。在这个颇有文明历史的超级大城市,又是在使馆区和星级宾馆林立的高尚区,当街如此没风度的女人大概还从来没有过。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熟悉这一带地形,这段环线是半封闭的,只有前面有一个过街天桥,而天桥过去不远,就是一个巨大的立交桥,阡陌纵横,人流如织。如果他在我追上他之前到达立交桥,那就一定会融化在人海茫茫中,再一次地消失,我会再一次失去他,永远的。
不!
我一定不要他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不要!我一定要在过街天桥上截住他。
他依然低着头,慢慢的、稳稳的走着。我脱下高跟鞋就开始赤足飞奔。世界飞快地向后退,一切阻碍我的东西,都被我甩在脑后,手袋扔了,外衣扔了,围巾也飞了,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我满心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地球倒转,我要时光静止,我要日月做证,我要天地圣明,我要截住他,我要告诉他——
我爱他。
我一边跑,一边哭,隔着车水马龙,徒劳地大声喊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心里怀着深深的恐惧,害怕他打车,害怕他转弯,害怕一眨眼,他就从车影憧憧中消失。
我终于在摔了一个跟头后冲上了过街天桥,我终于来到了马路的另一边,我终于能真切地把握他的存在,我终于成功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我,很惊异地站住了,却不动。我的样子一定吓着他了,赤脚蓬头、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气喘如牛,手掌还在渗血。
我们就这样在桥上桥下彼此凝望了几秒钟,或者几个世纪,然后我从天桥上冲下来,扑到他身上,在他耳边嘶哑得近乎无声的哀述:“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我……。”我没有能够多说一个字,就开始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地哭。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我,紧紧的。
只此一刻,便永永远远。
4、白首重见江南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如晦扑过来,抓住冰的胳膊不放:“你怎么了,看起来这么憔悴?”
只消一个黄昏,就断送了半生憔悴。
“问你呢,你到底去哪里了?电话也不接。我都急死了,差点都报警了。你穿的什么?怎么突然想到去买新衣服新鞋?晚饭吃了吗?你……”
“就当我死了,好不好?别跟我说话。”冰的嗓子哑得几近失声,蹭了两步,便软在客厅的沙发上,再无声息。
第二天早上还阳过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鞋也脱了,睡衣也换了,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我去实验室了。早餐在微波炉里,如果凉了,一定要再热一下吃。晦。”
冰顺手把纸揉成一团丢了,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昨天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她都已模糊。“带我走,不管去哪里。”能记得的,就这么一句。
如晦刚从同事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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