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第28章


此刻,一切都结束了:玻璃琴安静下来;老店主在玫瑰花圃旁弯下腰,在草坪上到处摸索着从他手里掉落的水壶。凯勒太太收好自己的东西,从长椅上站起身,用此刻他早已熟悉的悠闲步调向老人走去。她在他伸长的手臂前弯下腰,身影落在他身上,可店主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幽灵般的存在。她把洒水壶摆正,店主很快就抓到了它的把手,又咳嗽起来。然后,她就像一片轻轻掠过地面的云影,朝花园后面的小铁门走去。她转动插在钥匙孔里的钥匙,把门推开到刚好能过人的宽度——门一开一关同样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可他却觉得,她似乎从未在花园里出现过,甚至连书店都不曾来过。在他的脑海里,她立刻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斯格默女士琴键上最后的音符,消失了。
可是,他并没有去追她,而是转身经由书店,回到了大街上。黄昏之前,他已经踏上了通往我公寓的楼梯。一路上,他都在责骂自己一时软弱,在她消失时竟然呆呆地留在了花园里。直到后来,当我脱下斯蒂芬·皮特森的行头,把它们整齐地叠好,收进了抽屉柜之后,我才认真思考起这个人物犹豫不决的本质。我在想,一个如此学识渊博、通达人情的男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神魂颠倒?从凯勒太太温顺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超乎寻常或惊世骇俗的地方。那么,也许是因为他一生与书为伴所导致的孤独感——那些独自度过的漫长时间,他都用来埋头学习人类行为和思想的各种形态,可反而在需要他采取行动时,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想鼓励他,你一定要坚强。你一定要比我更会思考。是的,她是真实的,可她也是虚构的,是你出于自己的渴求臆造出来的。在你的孤独世界中,你选择了第一张吸引你眼球的面孔。你自己也知道,除了她,还可以是其他任何人。毕竟,我亲爱的朋友,你是一个男人;她只是一个女人,还有成千上万个像她那样的女人散布在这个大城市中。
我有一整天的时间来策划斯蒂芬·皮特森的最佳行动路线。我决定,在接下来的星期四,他会待在波特曼书店外面,远远地看着她走进书店。然后,他会走到店主花园后面的小巷,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耐心等待,等着后门最终被她打开。我的计划在第二天下午顺利实现了:大约五点钟,凯勒太太从后门出来,一手高举阳伞,一手拿着书。她开始往前走,他则保持距离跟在后面。虽然他有时候很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总有什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他能看见她浓密黑发上的发夹以及微微翘起的臀部。她时不时停下脚步,抬头看天,而他此时也有机会得以一睹芳容——那下颚漂亮的弧线,那几乎是透明的光滑皮肤。她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嘴里嘟囔着,但并没有发出声音。她说完几句话,又会继续朝前看、往前走。她穿过罗素广场,走过吉尔福德大街,在格雷旅店路左转,横穿国王十字街的交叉路口,又在一条小巷里走了一会儿,很快,她便离开了步行道,沿圣潘克拉斯车站旁的铁轨前进。这是一条没有方向、拐弯抹角的路线,可从她坚定的步伐来看,他想她应该不是随意逛逛的。最后,她终于穿过“物理和植物协会”公园的大铁门,此刻的时间也从下午到了傍晚。
他跟着她走进高高的红砖墙,才发现墙里与墙外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宽阔主道,挤满了去往各个方向的车辆,人行道上的行人接踵摩肩;可一旦穿过铁门,到处是高耸的橄榄树、蜿蜒曲折的碎石小道和成片的蔬菜、香草和花朵,六点四英亩葱郁的田园景致中央,伫立着一七七二年由菲利普·斯隆爵士遗赠给协会的大宅。在树荫下,她懒洋洋地转着太阳伞,继续往前走;她离开主干道,转上一条狭窄小路,走过蓝荆棘和颠茄,又走过马尾草和小白菊——她时不时停下来轻抚那些小花,像之前一样自言自语着。他跟在她身后,虽然他已经意识到这条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人,但他暂时还是不愿意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继续一前一后地走过鸢尾花和红菊花。小路突然绕到了高高的树篱后面,他一时不见了她的踪影,只看见那阳伞还高高飘浮在树篱之上。接着,阳伞也消失了,她的脚步声没有了。当他拐过弯时,才发现自己离她已经非常近了:她坐在小道分岔路口的长椅上,把收起的阳伞放在膝盖上,打开了一本书。他知道,很快阳光就会落到花园的围墙之下,一切都将没入夜色。他对自己说,你现在必须行动了。就是现在,趁着还有光线的时候。
他理好领带,紧张地朝她走过去,说了句:“不好意思。”他问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书,并礼貌地解释说,他是个藏书者,也非常地爱看书,总是对别人看的书感兴趣。
“我才刚刚开始看呢。”她警惕地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真好,”他热情地回应着,似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这里确实是个享受新事物的好地方,对不对?”
“对啊。”她镇定地回答。她的眉毛很粗,甚至算得上是浓密,这让她蓝色的大眼睛显出一种严肃的气质。她似乎有点不高兴——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出现,还是一个谨慎内向的女人固有的含蓄?
“可以借我看一看吗?”他对着书点了点头。她犹豫了片刻,把书递给他。他用食指压着她刚刚翻过的那一页,看了看书脊:“啊,缅绍夫的《秋日晚祷》。很好,我也很喜欢俄国的作家。”
“哦。”她说。
长长的沉默,打破沉默的只有他手指慢慢敲在书本封面的声音。“这一版的书很好,装订很精致。”他把书还给她时,她打量了他很久。他惊讶地发现她的脸有点奇怪,并不对称——眉毛是往上翘的,笑容是勉强的,就和他在照片里看到的一样。然后,她站起身,伸手去拿阳伞。
“先生,不好意思,我要告辞了。”
她觉得他没有什么吸引力吧,要不然,该如何解释她刚坐下又要离开的举动呢?
“对不起,是我打扰到了你。”
“不,不,”她说,“完全不是这回事。实在是时间太晚了,我得回家了。”
“好吧。”他说。
在她的蓝眼睛里和雪白的皮肤里,甚至是她所有的举止神态里,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她离开他时,缓慢地移动着,整个人像幽灵般在小路上飘然而去。是的,他很确定,那是一种没有目的,但又泰然自若、神秘莫测的东西。她离他越来越远,最终绕过了树篱。暮色渐重,他感觉怅然若失。这一切不该这么突然地结束啊;对她来说,他应该是有趣的、特别的,甚至也许是似曾相识的。那么他到底欠缺了什么?为什么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她牵引时,她却忙不迭地要离开他?又是为什么,在她明显觉得他很烦人的时候,他还要跟着她追上去?他说不上来,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头脑和身体在此刻会出现分歧:明明知道不该如此,可理智上却做不了决定。
不过,树篱后面,还有一个挽救的机会在等着他——她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匆匆离去,而是蹲在了一丛鸢尾花旁,灰色的裙摆垂到碎石地面上。她把书和阳伞都放在地上,右手捧着一朵艳丽的大花,并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而在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中,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从自己身上掠过。他站在她身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手指轻轻捏着细长的叶子。而就在她缩回手时,他发现一只工蜂飞到了她的手套上。她并没有退缩,也没有把蜜蜂抖落,更没有一下把它捏死,而是仔细地看着它,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和崇敬的表情,充满感情地喃喃自语。工蜂停留在她的手掌上,并未急于离开,也没有把刺扎进她的手套,似乎也在打量着她。他想,这是多么有趣的交流,他之前从未见过类似的情景。最后,她终于觉得是时候该放走这个小生物了,便把它放回了它来时飞出的花朵,伸手去拿阳伞和书。
“鸢尾的意思是彩虹。”他结结巴巴地说,但她并不惊讶。她站起身,用冷静的眼神打量着他。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声音中颤抖的绝望,可他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开口:“这很容易理解,因为鸢尾有很多种颜色——蓝色的、紫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像是这些——还有粉色的、橘色的、棕色的、红色的,甚至是黑色的。你知道吗,它们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只要有足够的光线,它们既能生长在沙漠里,也能生长在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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