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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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罗杰的房间。在走廊里,他用拐杖在前面一边敲,一边走,就像盲人一样(他身后是男孩明亮的房间,面前是昏暗的小屋,而蒙露太太就在他前方某处)。走到门口,他摸索着找到门把手,费了很大力气,才将门打开。外面的光线刺痛了他的双眼,让他一时停住脚步;他站在那里,眯起眼睛,呼吸着雨后湿润的空气。宁静的养蜂场就像座避难所,召唤着他,他感觉自己就像坐在四块石头间时一样平和。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迈步,走上小路时,眼睛还是睁不开。他在路上停下来,在口袋里搜寻牙买加雪茄,但只找到一盒火柴。算了,他想。他继续往前走,鞋子在稀泥里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小路两侧高高的草丛上闪耀着露珠的光芒。快到养蜂场的时候,一只红色蝴蝶从他身边飞过。又一只蝴蝶跟着来了,像在追赶前面的一只——接着,又有一只。当最后一只蝴蝶飞走后,他扫视了一眼整个养蜂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排排蜂巢和隐藏了四块石头的草坪上(雨后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安静的)。
他继续往前,朝着农庄与天际线交接之处走去;地平线上,是他的农庄、花园和蒙露太太的小屋。白色而纯净的土壤中,岩层的变化显示了岁月的变迁,通往海滩的蜿蜒小路边峭壁林立,每一个岩层都暗示了历史的沧桑巨变,它们在漫长的时间里持续而缓慢地形成,层与层之间还夹着化石和卷曲的树根。
他开始沿着小路往下走(仿佛是双脚不停地指引着他,他拄着拐杖,在潮湿的石灰岩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小坑),他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遥远的隆隆声、嘶嘶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短暂沉默,就像是人类生命尚未孕育之前,造物主最初的语言。他看到,午后的微风与海洋的波动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海滩上,几英里之外,阳光反射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海水也变得越来越耀眼,太阳似乎从海底深处升起,海浪中橘色和红色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可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么遥远、那么抽象、那么陌生。他越是看着大海与天空,就越能感觉到它们与人之间的距离。他想,这也许就是人类为什么总是纷争不断的原因——人类进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自我天生的本质,那种背离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副作用。想到这里,突然涌出的悲怆之情让他几乎无法承受。海浪依然卷着,悬崖依然高耸,清风依然带着咸咸的味道,暴风雨依然缓解着夏日的炎热。他继续沿着小路往下走,内心冒出一个不安分的念头:他只想成为那原始的自然秩序的一部分,逃离身为人的约束和人类自以为是的无谓喧嚣。这想法在他脑中根深蒂固,超越了他所重视、所相信的一切(他写下的众多作品和理论,他对无数事物的观察)。太阳西沉,天空开始摇晃;月亮占据了天空,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像个模糊又透明的半圆,挂在蓝黑色的苍穹之上。他飞快地想了想太阳和月亮,一个是炙热而耀眼夺目的星球,一个是严寒而毫无生命的新月,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却又是彼此不可或缺的。想到这里,他觉得满足了。一句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至于出处,他早已忘了:太阳无法追上月亮,夜晚也不能超越白天。最后,就像他过去走在这条小路上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过的那样,黄昏降临了。
他走到小路的中点,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阳光照耀着满潮池和碎石堆,与深色的阴影混在一起。他在可以俯瞰海景的长椅上坐下,把拐杖放到一旁,望着下面的海滩——然后是海洋,然后是变幻不定、无边无际的天空。几片不肯离去的乌云仍然停在远处,云层里偶尔亮起的闪光就像萤火虫一般。几只海鸥似乎在对着他鸣叫,相互绕圈飞行,灵巧地趁着轻风起飞;在它们下方,是橘黄色的海浪,模模糊糊,但又闪着光。在小路拐弯通往沙滩的地方,他注意到了几处新长出来的草丛和怒放的野蔷薇,但它们就像是被从上方肥沃土地上驱逐出来的流浪者。他觉得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呼吸的声音——持续不断,低沉而有节奏,和风声的呜咽有些类似——又或者,它是别的什么声音?从附近什么地方发出的声音?他想,也许是悬崖峭壁微弱的低吟,也许是无数土层岩缝的震动,也许是石头、草根和土地千百年来宣告它们超越人类而永远存续的声音;而现在,它在对他说话,就像时间在轻轻诉说。
他闭上眼睛。
他的身体放松了,全身只觉得疲惫。他坐在长椅上,告诉自己,不要动,想一想所有能持久的东西吧。野生的黄水仙和香草园,从松林间吹过的微风,在他还没有出生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了。他突然感觉脖子上有刺痛感,胡须上仿佛也有。他将一只手慢慢地从膝盖上抬起。巨大的蓟草弯曲着往上爬。紫色的醉鱼草盛开着鲜花。今天下的雨湿润了他的土地。明天又会下雨吧?大雨后的土地更加芬芳。茂密的杜鹃和月桂在草丛中微微摆动。这是什么?他的手也开始发麻,刺痛感从脖子蔓延到拳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但眼睛还是睁开的。就在那儿,在他张开的手指上,它像一只没头的苍蝇般正在乱窜,原来是一只孤独的工蜂。它的花粉篮是满的;它远离蜂巢,独自来寻找食物。真是了不起的小生命,他一边想,一边看着它在手心起舞。然后,他摆摆手,把它送入了空中。它迅速地、毫不费力地飞入了这变幻不定、自相矛盾的世界,让他嫉妒不已。
尾声
即便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当我再次提起笔,写下有关凯勒太太短暂人生的最后篇章时,心情还是无比沉重。现在我能够确定,我是在以一种不连贯且完全不可靠的方式,试图记录我和这个女人之间少之又少的关系。从第一眼看到她的照片,直到那天下午最终有机会得以一睹她的风采,我一直希望整个故事能在物理和植物协会的公园结束,可以绝口不用再提后来发生的事。但后来的事态发展却在我心中留下了奇怪的空白,在经过了四十五年漫长的时间后,那空白仍然无法完全抹去或被其他东西取代。
在这样漆黑的深夜里,我被自己的欲望驱使,想要挥笔尽可能将一切记下,除非我迅速退化的记忆力又违背了我的意愿,将她抛诸一旁。这种情况总有一天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我想我别无选择,只能尽量将所发生的细节呈现出来。我记得,在她离开物理和植物协会公园之后的那个星期五,《标准晚报》的早版中,有一个简短的公告,从它刊登的位置来看,报社显然觉得它并不是什么大事。它的内容是这样的:
今天下午,在圣潘克拉斯车站附近的铁轨上,发生了一桩不幸的意外,一名女子被火车撞至身亡。伦敦地区及西北铁路公司的火车司机伊恩·罗麦克斯说,下午两点半,他看到一个撑着阳伞的女子朝正在开动的火车走来,他十分惊讶,但实在无法在火车撞到她之前让车停下,于是他鸣笛警告,但女子仍然走在铁轨上,没有任何要躲开的意思。最终,她被火车撞倒,强大的冲击力撞碎了她的身体,她被抛到离铁轨很远的地方。随后,人们在仔细检查了这位不幸女子的随身物品后,确定她就是住在福提斯林区的安妮·凯勒。据说,她的丈夫极度悲伤,到目前为止尚未正式说明她走上铁轨的原因,但警方正在加紧调查事情的真相。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凯勒太太突然身亡的所有信息。虽然我已经花了大量的篇幅来阐述关于她的故事,但我还是想再提一提她去世后第二天早晨的事。那天清晨,我用颤抖的双手戴上我用来伪装的眼镜和假胡须,在从贝克街走到福提斯林区的一路上,我都努力保持着镇静。走到她家,大门缓缓为我打开,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托马斯·R。凯勒无精打采的脸以后他身后模糊的黑影。对我的到来,他显得既不惊愕,也不鼓舞,而我的伪装也没有引来他任何疑问的神情。当他平静地开口说“请进”时,我立马闻到一股强烈的赫雷斯白兰地的气味——更准确地说,是朗马克特制白兰地的气味。我想跟他说的几句话一时也说不出来了。我跟着他默默地穿过拉着窗帘的房间,经过楼梯,走进了只点着一盏台灯的书房。灯光照在两把椅子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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