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好逑》第141章


渐渐地,云槐也没了力气,从刚才起就隐约存在的难受感被一层层放大了开来,意识都不再清明,他胸腔里仿佛被安置进了一口钟,钟锤持续不断地敲动着,肋骨被层层叠叠的回音震动得要断掉似的痛。
他最后趴伏在了何自足血迹斑斑的身体上,抬起沉重无力的眼皮,看向了觉迷寺方向。
觉迷寺的禅院里亮起了一道金光,那道金光刺着他的身体,将他体内的窒闷感放大,再放大。
他呻。吟着云如往的名字,失去了知觉。
王传灯和长安一起飞身来到了岩壁上,长安搀扶起昏迷不醒的云槐,正打算把他带回寺内,就被王传灯一把抓住了胳膊。
长安疑惑:“不把他带回禅院吗?”
“带他回禅院是要他死。”王传灯回望了一眼觉迷寺方向。
那里哪有什么金光,但对于云槐昏迷的原因,王传灯却是心知肚明。
云槐趴伏在长安肩头上,痛苦地皱着眉头,王传灯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
——他的额心有一枚业火状的魔印,纯正的火色正被一道金光侵扰,极其不稳定地在云槐洁白的额间摇曳。
觉迷寺里有个半神,对于这棵刚刚堕魔的小槐树来说,已经是足够强烈的刺激了。
“带着他走,离这里越远越好。”王传灯说,“等我把云如往带回来,再问问他打算怎么办吧。”
长安伸手轻触了触云槐额心的魔印,脸色发白:“……怎么办?云公子会不会不要云槐了?”
“云如往不是那种人。”王传灯宽慰他家的小梧桐,“他向来闲云野鹤的,不拘什么俗世规矩。不管是妖是道是魔是人,他应该都不会在意的。”
长安仍是胆战心惊:“几年前,若是我也乱了心智,入了魔……”
“若你入了魔,我便同你一起浪迹天涯去。”王传灯朝他挺翘的小屁股亲昵地拍上了一记,“别耽搁,快把人送走。”
长安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抱着云槐驱云而去。
王传灯目送着长安离开,才伸手把身躯残破的何自足捡起来,试了试他的鼻息,又将手按在了他的心脉位置,暗骂了一声。
……这王八蛋跑得倒快。
王传灯也不打算给他留什么后路,一镰勾去了他的右臂,随后便抬起一脚,把他的躯壳踹下了深渊之中。
他把镰刀甩出一星火花,重新扛回了自己的肩膀:“……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
说完,王传灯便御风而去。
他刚才在觉迷寺门口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据那股妖气判断,力量并不算强悍。
他们带着一个凡人,怕是跑不远。
王传灯根本没有打算去麻烦沈伐石和季三昧,他们二人现在不需管外界之事,高高兴兴地在一起,苟合,合。体,合。奸,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
空谷之中,何自足纸片一样下坠的身体在即将撞上一片突出的岩石时,被四个横空冒出的袅袅黑影托扶住,一路托回了原处,安放在了危崖边缘。
一道虚弱到近乎于无的透明影子轻捷无声地没入了躯壳之中。
何自足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自己的身体里逃离,但在好容易恢复意识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吐了一大口血。
他斜靠在一块岩石旁边,创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断臂处泛着病态的苍白。
三哥替他擦去了唇上的血,轻声唤道:“小五,小五。”
何自足的经脉已经毁了,身上被戳了七八个血洞,每一个血洞都侵入了他的灵魄之中,他的身体不仅是千疮百孔的,灵魂更是被撕裂成了几大块。
他张开口,吐出了几滴细小的血沫:“兄长,带我回家……”
“你回什么家?!那里是你的家吗?”大哥怒道,“那张床上哪里有你的位置?!走,跟我们走,我们想办法给你疗伤!”
“疗不好的……”何自足贴着兄长的耳朵轻声道,“带我去山溪里洗个澡,我怕血气呛着他……”
大哥暴怒,看样子很想扇他一耳光,但那化为幻影的手在空中颤了几颤,还是覆盖在了他的伤口上。
何自足喘息两声,费力地扯住了其中一个黑影的胳膊,颤抖着说:“……兄长,你们能不能帮我……帮我做一件事?”
第104章 解脱(六)
自从云如往突然飞身掠走后; 向小园就一直披着一条毯子; 斜倚在温软舒适的卧榻上发呆。
直到门外通报声响起; 他才回过神来,站也不站,随口问道:“……回来了?”
“那个神送走了?”
何自足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和平时相比有些怪怪的,但向小园没有放在心上。
他冲着何自足走来的方向伸出手去,何自足则熟练而自然地将左手交递到他的掌心; 捏紧。
他的掌心湿漉漉的; 柔软酥绵得惊人,像是即将要化掉似的。
“……嗯。”向小园抓住了他的手; 眼里都是晶亮的光芒,“临走前; 他跟我说,一切都结束了。他说我的心愿会实现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但我觉得可能是一件好事……”向小园越想越喜不自胜,“你说,他的意思是不是三昧爹爹的命运能破解?”
何自足不吭声了。
向小园兀自念叨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不过他急匆匆地突然离开; 着实奇怪得很; 你那里有没有什么问题?”
何自足依旧一语不发,只将左手从向小园掌心里抽出,温柔地贴在向小园脸上,珍宝似的摩挲着。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说三昧爹爹有救; 向小园就已经心花怒放起来,眼睛也笑弯出了一个美好的弧度:“何自足,你明天再去一趟觉迷寺,看看三昧爹爹好不好,只要他好好的,我就……”
向小园即将出口的话,被劈面而来的一记耳光打得硬生生断在了喉咙里。
“……你就怎么样?”在嗡嗡的耳鸣声中,向小园听到何自足前所未有的冰冷声音,“你就要去找他?你要他住进我们的家?”
向小园的牙齿碰撞上了口腔内壁,咬了一嘴的淋漓鲜血,他茫然地捂住了脸颊,被血气呛得咳嗽两声,一时间无力回嘴。
第二记耳光落了下来,砸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位置,向小园的耳畔又剧烈地嗡了一声,整个人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纸张,从床榻上飘了下来。
“季三昧,季三昧!……什么事情就只知道季三昧!向小园,我问你,你的心里只有季三昧对吗?”何自足的声音里没有哭腔,只有斩钉截铁的狠厉。
向小园被打傻了,他刚想张开口辩解就扯痛了伤处,他嘶了一声,艰难地从肿胀的口腔里发出申辩:“我没有……”
何自足冷笑了一声,抓住向小园被打散的头发,提到半空中,又是一个决绝的巴掌。
声音响脆,可向小园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鸣声淹没了很多东西,何自足的喘息声,以及周围近侍小妖们的窃窃私语声,向小园的半边脸肿得可怕,但伴随着潮水一样的耳鸣,还有另一种奇异的可怕预感缠绕上了他的心头。
不对,何自足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含糊着问:“……何自足,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第四记耳光。
向小园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他趴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浑身冰冷,太阳穴上绷起的青筋抽搐着,血丝混合着唾液从他唇边晶莹地垂挂下来。
他听到何自足冷声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忍不了就可以滚吗?我告诉你,我忍不了了,我滚。我受够你了,向小园。”
向小园的眼睛肿了起来,他拼死咽下堆溢到喉咙口的血,可仍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道脚步声旋身,沓沓地远去了,向小园坐在地上,呆愣地颤抖着唇。
“……他怎么了?”向小园反复问着侍奉他的小妖,“他怎么了啊?”
小妖咬牙,权当没有看到何自足衣襟上的血和斩落的右臂,虚声道:“我不知道……”
“废物!”
向小园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力气,将那小妖一把掀开,胡乱地在床边摸了许久,直到小妖把碰落在地的手杖塞回到他手中,他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追去。
洞府外,天光初亮,一抹橙红色的晨曦光芒在天际散射开来,云海款款袅袅地做了山的腰带,缠绵地和山融在一处。
而何自足此时已经收敛了所有的妖气,坐在洞府门口的榆树之下,头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悬在头顶上的苍绿,眸光散乱。
他喃喃自语:“他那么讨厌我……我骂了他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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