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心记》第259章


追随着每一句、每一字,青田亦于眼前的寂寂数椽中看到了齐奢所看到的:一位依恋亲恩的小皇子,一位美丽而哀婉的皇后。在这些幻影间,她分享着丈夫最珍贵的儿时回忆,一心的幸福和感伤。情不自禁处,将双唇摁于齐奢的大臂,隔着他衣衫轻轻一吻,温柔似水。
花格窗外,却有如火的妒忌,在越来越疯狂地燃烧着一个孤独的、被阉割的偷听者。
天色渐变,有些半阴不晴的,日晷的指针逐格东移。齐奢与青田终由坤宁宫正殿步出时,周敦指着院中的两抬点心一五一十地汇报一遍。齐奢再三问过,确认那两名火者并不曾靠近殿前一分,便不再深究,乘轿而去。
被遣出的宫人们这才各归各位,管事老监进院时碰上了独步外行的乔运则,后者仍摆出密使的架子,说摄政王专有吩咐,今日之事不可外泄半分,否则性命难保。老监惶恐而应,惴惴遥望着乔公公的背影飘飘洒洒,消失在一带赤墙后。
不出一刻,乔运则已有如天庭信使,足底生风地回到了慈宁宫,郑重一个大礼,“奴才给主子道喜。”
西太后喜荷早由先前折返的两个小火者嘴里听了个大概,正自心焦如焚。一见乔运则这般,立即摒绝余人,顿足发急,“别卖关子,快说。”
乔运则白苍苍的脸容泛起一个笑,露出一口细米牙,将一个个字嚼碎了,细密而湿濡地口哺给喜荷的耳朵。
喜荷所戴的明金额冠面珠低垂,一似满头的风雨,淅沥有声,“你可听得真切?”
“真真切切。”乔运则脸微低,两眼直直地挑视前方,“虽然是只言片语,但摄政王与段氏确凿无疑是打算在重阳节当日于古北口行宫佯死逃匿。”
喜荷向后靠住了麒麟雕椅,沉思了似有整整一个鸿蒙之久。尔后,她露出了一种深怀戒备却又跃跃欲试的神情,“我倒要看看老三这次耍什么花招。运则——”
“在。”
“你去乾清宫跟皇帝说,为保这次他主持的重阳庆典顺利进行,我要去大隆福寺斋戒祈福,做整六天的法事,其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奴才这就去。”乔运则急切的脚步行出一截又停驻,他的人好似是一段泛黄的往事,在惨淡日照下森森回首,“主子,您该不会真是去大隆福寺吧?”
在得到了对方嘴角一对冷汪汪的笑涡后,乔运则也就斜挑起嘴角笑了,“哦,还有件事儿,今儿让给康王和王妃送去的花糕,太后还得重备一份。”他轻拂衣裾,旋踵出殿。
喜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枯瘦的面颊似掠过了哀蝉的凄奏,又似岿立着,一树碧无情的晚秋'8'。
11。
九月九,古北口。
共有三支队伍,向着这六字进发。而其间每一个人物的夙命均会如一段零落的唱腔,最终于这一天、这一地,完整拼凑成一首悠远的古谣。
第一队人马,属于齐奢。九月八日清晨来到了距古北口长城仅十几里的一座山,山上有当年为阅兵所建的行宫,故称“行在山”。齐奢命人就在山中搭棚扎彩,以备次日的赏菊会。
第二队人马,是喜荷。以隆重招摇的排场,她在九月六日直趋大隆福寺,但自入住禅房后就闭关修行,日常居食只由几名宫女传递照料。毋庸赘言,真正的西太后早已乔装隐匿快马出城,在九月八日正午抵达了与行在山呈犄角之势的一处私驿。当晚,其心腹乔运则只身驱马至二十二里外。本该是一片荒芜的空地上,此际却竖起了顶顶营帐,帐外点燃着数十支烨烨火炬,一片红光中,乔运则驻马。就在这里,他见到了第三队人马。
自两行雁翅排开的人群中,走出了他们的头目。身穿青布衣裤,横腰系着大板带,看起来就是个走江湖的汉子,只一条衣袖却空落落地束起,却是个独臂人。他将仅有的一条手臂往地上直拄下去,参行了一个大礼,“老师。”
第275章 望吾乡(19)
乔运则滚落马背,将其搀起,“义少爷。”
独臂人抬头,露出了吴义的脸庞来,深望乔运则。两对眼眸的交汇处,倒映出一幕幕已逝的隐情。
一年前,吴府为新生儿举办周岁宴,宴毕,吴义留乔运则相谈。这时,一位名叫张华的仆役送上了醒酒汤。
“少爷喝多了,坐下来歇一歇。”乔运则把吴义搀扶去桌边坐下,一面把脸转向了门前,“张华,来喂少爷喝汤。”
吴义却别过头,又将手臂一抡,“我好好的,清醒着呢,张华你出去!”
吴义有功夫在身,力气过人,随意一推就把张华推得一屁股仰跌去地上。
就在这瞬间,乔运则的目光无意间从哪里掠过,猛然一亮。他回身递出手,把张华从地下拉起。张华苦笑着拍了拍屁股,去地下收拾打翻的汤碗。
吴义又伸脚朝他肩上一蹬,“听见没有?叫你滚出去!”
张华歪了歪,赶紧把几块碎瓷片捡去了托盘里,佝偻着腰身出去了。
乔运则盯着房门合起,便扭回脸来转盯住吴义,细长的睫垂罩于他的瞳仁前,犬牙交错。“少爷,我有话和你说。”
乔运则预备说的是,他刚才瞟见张华的腰间系着块铜牌,他怀疑他是镇抚司安插在吴家的细作。但可惜的是,吴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我有话和你说!”
之后,吴义就把自己钦犯之子的身世、自己曾奉东宫之命嫁祸西宫的秘密统统对乔运则说了个干净痛快。
乔运则目不交睫地听着,一脸莫测。
吴义自始至终耷拉着脖颈,两腮、两眼全被酒焚得火红,“不该这样的,我这辈子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的口齿越来越黏,把一句话说了又说,头和眼皮也沉了又沉,“老师,你这辈子也不该这样的,是吗?我们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怪一个人,只怪那个人——”
乔运则正待回答,双瞳却像被线用力地一扯,牵向了窗边。
“谁在外面?”
他接着把声音提高了一分,“外面是张华吗?快进来,你家少爷醉过去了,打盆冷水来给他擦擦脸。”
在行所无事的外表下,乔运则的心重重地打了个冷战。他明白那个张华根本就没走开过,而是一直躲藏在窗外,听到了一切。
窗外立响起一声:“来了!”张华嗟叹着推门而入,“唉,乔先生,少爷就是这么让人不放心,又醉成这样!大喜的日子,您说说……”絮絮叨叨地捧过了面盆,乔运则伸手来帮忙,谁知手一错,撞得小半盆水都淋淋漓漓地浇去了张华身上。
乔运则惊一声,又连说了几声“对不住”,两手就替张华扑打起衣衫来。
他灵活的手指拂过对方的腰,将衣襟上下地撩动着,就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窥看到了那块鱼形的铜牌。
张华忙后退了半步,“先生,不敢当不敢当,小的没事儿,这会子先给少爷抹把脸,架去床上睡吧。”
乔运则收回了手,把沾湿的手指揩一揩,“你且去换一身衣裳,这儿交给我就好,我来照顾少爷。”
“那就拜托先生,我去一去就来。”张华抖了抖湿透的衣襟,合起门出去了。
吴义业已趴倒在桌上,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乔运则朝他望了望,端起了剩下的半盆水。
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有吴义和乔运则两个人晓得。乔运则把冷水倾盆浇在了吴义的头顶,还没等后者的惊跳落地,他就又接着给了他重重的两耳光,然后对着那双被打醒的、带着惊骇与残酒的眼睛,又冷静又残酷地说:“义少爷,我说的每个字你都给我认认真真地听好,不要发问,只要按我说的做。你们的家仆张华是坐探,他已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我猜他现在就在告密的路上,最迟不过两个时辰,镇抚司的番役就会上门,你必须立刻出逃。”
吴义脸色煞白,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淌着,使得他像一尊正在融化的雪人,冰冷而瘫软,“张华是镇抚司的人?”
“我说了,不要发问。带上家里所有你能找到的银票,骑上最快的马往南跑,除非马一头跑死在大路上,别停下,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说了什么?我记不清,我头好疼。”
“就在你废话的这时候,镇抚司已经开始替你挑选逼供的刑具了。你不马上走,就永远也走不了。”
吴义的两手向上托住了自个的脑袋,左右摇晃着,仿佛要给它重新找个地方安放,“不,我不走,镇抚司抓不到我,一定会逮捕我的父母妻儿!我会害死他们!”
“别说蠢话,你的父母妻儿已经是死人了,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而已。多耽搁片刻,你就会和他们同一下场。”
“那就一起死!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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