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188章


嘉靖:“朕没有病,这是过关的征兆,你流的哪门子泪?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朕便百病不侵了,明白吗?”
黄锦:“奴才明白。只望这四十九天主子一定要辅之以药,千万不能吃一天又不吃一天。”
嘉靖:“你呀,同吕芳一样,啰唆。”
“是。”黄锦站起了,先揭开了紫铜香炉上那个盖子,朝里面吹了一丝气线,铜香炉里的沉香木燃起了明火,接着他将紫铜香炉下那个紫砂药罐捧起来,坐到了明火上,一边唠叨道:“这剂药奴才在自己房里已经熬好了,再温一温主子便可以喝了。”又去拿了一只钧窑的瓷碗,在金盆的清水里拭洗了,用雪绒布巾仔细擦了,放在御案上,折回去,伸手摸了摸铜香炉里的药罐,又自言自语道:“应该可以喝了。”拿起铜火钳拨弄着紫铜炉里的香灰盖了明火,放下火钳,又捧出了药罐。
“当心,别烫了手。”嘉靖叮嘱道。
黄锦:“主子放心,奴才皮粗肉厚烫不了。”放下药罐揭开罐上的盖子,又捧起药罐小心地将汤药滗进御案上那只钧窑瓷碗里。
端着那碗药走到嘉靖面前,黄锦自己先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正好,不凉也不烫。主子赶紧喝了。”
嘉靖双手接过了碗,飞快地一口便将那碗药喝了。
黄锦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双手接碗时又说道:“这就好,这样主子的病一定好得快。”
嘉靖非常奇怪,在这个黄锦面前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反而有些像老小孩,听他又说起病字,不高兴却说道:“刚说的,朕没有病。你是聋子?”
黄锦拿着空碗走到金盆边漾了,又拿起雪绒棉巾擦了,从地上一个火筒里拎出温着的铜壶倒了半碗温水,走回嘉靖身边:“奴才不是一定要说主子有病,至少这四十九天过关的时候就得说有病。”捧过温水让嘉靖含了一口吐回碗里。
嘉靖拿他有些无可奈何:“你说朕有病,朕就有病吧。”
黄锦捧走了碗,又倒热水绞面巾走回嘉靖身边替他慢慢温擦着面部,兀自唠叨:“今儿是第八天了,主子吃了前七剂药已经大有起色。再吃六个七剂药,河也开了,雁也来了,主子的龙体就全好了。”
“吕芳有书信来吗?”嘉靖的目光突然望向门外问道。
黄锦低垂了眼:“回主子,没有。”
嘉靖:“他把咱们全忘了。”
黄锦:“不是奴才替干爹说话,且不说这辈子在南京,就是下辈子转世投胎他也忘不了主子。不像有些人,整天人在主子身边,心里并没有主子。”
“这倒是。”嘉靖还是望着门外,“朕打一小皇考皇妣就龙驭上宾了,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没有贴心的人。要说有,也就一个吕芳,他走后又给朕留下了你。他还是对得起朕的。”
黄锦心里一酸,转过身径自撂下嘉靖,坐到精舍隔扇的门槛上,竟呜呜地哭了。
嘉靖望着他有些急了:“在那里哭什么?怕旁人听不见吗?”
黄锦慢慢收了声,哽咽着兀自坐在那里回道:“奴才有件事瞒了主子,今天主子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得说出来了……”
嘉靖:“要说也过来说,坐到朕面前来,替朕搓搓脚心。”
“是。”黄锦站起了,拭着泪走到嘉靖面前拖过一条小虎凳,在他脚前坐下了,捧过他一条腿搁在自己膝上,替他搓着脚心:“说到奴才的干爹,奴才不怕主子生气,他对主子那才叫一片忠心。奴才给主子请的这些药,其实都是奴才的干爹和裕王爷商量好了,叫李时珍李太医开的。离开北京时他嘱咐奴才,叫奴才撒了个谎,说是别人开的药。奴才现在向主子说了实话,主子可以责怪奴才,千万不要责怪裕王爷和奴才的干爹。”
嘉靖望着他,眼神里既有孤独又有了些慰藉:“说出来你就没罪。凭你这点小心眼,撒个谎也不像。吃第一剂药时朕就知道是李时珍开的。看你那个自作聪明的傻样,朕不点破你而已。”
黄锦有些不相信,憨憨地望着嘉靖:“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嘉靖:“叫李时珍给朕开药,是吕芳离开以前求的朕,朕准了他的奏,让他叫你去办。自己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心里有多明白。”
黄锦这才知道吕芳仍在嘉靖的心里,那一阵高兴,笑出来却是一副傻样:“是。奴才是个笨人。”
嘉靖:“笨人好,笨人靠得住,能跟朕贴心。”
黄锦:“主子这话奴才可不敢都认同。裕王爷还有奴才的干爹吕芳都不笨,可都跟主子贴心。还有好些忠臣,都不是笨人,未必也就不跟主子贴心。就说那个李时珍吧,当初在太医院当差,顶撞过主子,离了宫。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还是牵挂着主子,千里迢迢专为赶到京里来给主子开药。要是跟主子不贴心,他们也不会这么做。”
嘉靖想了想:“你这话也不能说没理。可说到底,这个世上,真靠得住的就两种人,一种是笨人,一种是直人。笨人没有心眼,直人不使心眼。对这两种人朕就不计较,也不跟这两种人使心眼。比方你,又直又笨,朕就放心。还有些人是只直不笨,朕有时虽也烦他们,可也不会跟他们过不去。知道朕说的这种人是谁吗?”
黄锦好一阵想:“李时珍算不算一个?”
嘉靖:“算一个。还有。”
黄锦又想着突然说道:“户部那个海瑞?”
嘉靖笑了:“看起来你也不算笨人嘛。”
黄锦也赔着憨笑:“奴才再笨也笨不到那个份上。顶撞了主子,主子却不跟他计较,奴才能想起的也就这两个人。”
“李时珍这药好!”嘉靖不再跟他说这个话题,站了起来。
黄锦急忙跟着站了起来,搀着他一条手臂。
嘉靖摆开了他的手,长长的双臂往上一伸,深吸了一口气;抱了个圆将双臂收回到胸前,又将那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觉得此时神清气朗:“朕想出去走走,你可不许拦朕。”
黄锦一惊:“主子想去哪里?”
嘉靖:“两座宫和两道观后天都要竣工了。不要惊动别人,你陪朕去看看。”
“那可不行!”黄锦一听便急了,“外面好大的风雪,再冒了风寒可不得了。”
“穿厚点。”嘉靖手一挥,“再从箱底里将朕当年用过的皮袍大氅找出来。”
也不坐轿,也不带随从,就黄锦打着个灯笼在前引着,嘉靖披着一件玄色的皮袍大氅,把帽子罩了头,主仆二人沿着太液池边靠西苑禁墙那条路向远方灯光处走去。
好在这时雪停了,主仆踏着路面的积雪,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在一片沉寂的夜间倒别有一番情致。
“这些奴才越来越懒了,路上的雪也不扫。”黄锦害怕嘉靖跌倒,停下了,来搀嘉靖。
“得亏他们没扫。”嘉靖此时透着少有的兴奋,“踏着雪可以去心火,你不懂的。走你的就是。”
“这奴才还真不懂。那主子可要走好了。”黄锦又打着灯笼在前面照着,关注着嘉靖向前走去。
“谁!干什么!”不远处是西苑的禁门,那边传来了大声的喝问。
“是我,来看看工程,嚷什么!”黄锦大声回道,“把别处看紧点就是!”
“是!奴才明白,黄公公走好了!”那边大声答道,声调已经十分礼敬。
嘉靖笑道:“看不出你这么笨的人还有人怕你。”
黄锦:“主子这话可说错了,这不叫怕,这叫规矩。”
“好大的规矩。”嘉靖又调侃了他一句。
说话间绕过一道弯墙,隔着太液池冰面那边,东面一片灯光照耀之下是万寿宫永寿宫工程,北面一片灯光之下是朝天观玄都观工程,两片灯光相距约有一里,都正在连夜修饰,依稀可见。
“主子,再往前走就要经过禁门了,就在这里看看吧。”黄锦停住了。
嘉靖也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倒是站住了,远远地先望向东面灯光下的万寿宫永寿宫,后又望向西面灯光下的朝天观玄都观,目光在夜色里显得那样深邃。
“黄锦。”嘉靖轻声唤道。
“主子。”黄锦在身边也轻声答道。
嘉靖:“朕给你念首唐诗,你猜猜,朕说的是谁。”
黄锦见嘉靖这时病体见好心情也见好心中欢喜:“奴才不一定能猜着,要猜不着主子可要告诉奴才。”
嘉靖目望夜空已经轻声吟了起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倘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
黄锦:“主子也太小看奴才了,这个人说的是李广。”
嘉靖依然望着远处:“笨奴才,李广还要你猜。”
黄锦从语气中听出了嘉靖的惆怅:“主子想起胡宗宪了?”
嘉靖:“严嵩父子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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