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第209章


兄长治弟之罪。”
“季高?”曾国藩这才看清面前跪着的是左宗棠。他双手去拉左宗棠,说,“你这是干什么?你也是一品大员了,这叫下面的人看了多不好看,快起来。”
可左宗棠只顾哭,不肯起来。曾国藩怕左宗棠没面子,就对曾国筌、曾贵和进来倒水的戈什哈说:“你们都去吧,让我们老哥俩聊聊。”
曾国筌等人出去后,曾国藩替他除去木棍,将左宗棠拉起来,说:“你有什么话要说,写封信,让差人送来就是了,有什么必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呢?”
“涤生兄高义,叫弟永生难忘。”左宗棠说,“相形之下,我左某人器量小,心胸偏狭,叫涤生兄笑话了。”
“这说哪里去了,”曾国藩说,“你我是同乡,又是至交,理应亲如手足,互相提携,互相关照,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呀。”他所说的外人既指官场的政敌,也包括西太后、恭亲王这些人,这是左宗棠心知肚明的。左宗棠说:“我万万没想到,一直令我心里忐忑的这幅字画,在涤生兄的箱子里躺了多年,令我惭愧呀。”
曾国藩告诉他的是真心话:“为朋友掩暇护短,是应该的。如果不是你上折参我,我也许此生此世不会将这东西交你了,我也不算什么高义,我只不过想表白一下我的心而已。”
“弟远不如涤生兄啊。”左宗棠由衷地说:“倘兄出首,我左氏是诛灭九族的大祸呀。”
曾国藩说:“也没有那样可怕。年轻时候,谁不想出人头地?何况你当时对功名无望,有些过激举动,也无可非议。若有人知道此事也无妨,你可以说是被长毛抓去的,你也可以说是去探探长毛虚实,为日后剿灭他们尽力在先,这也说得过去呀。”
左宗棠彻底叹服了,他已伤害了曾国藩,人家却还在为他找开脱罪责之词。
左宗棠报答曾国藩的是很具体的,他告诉曾国藩:“蒋益洋等人也写了参劾曾国筌的专折,蒋益洋为了参得实,特地派人到南京城考察了几天,回去写了‘屠城七天,公私财帛劫掠焚烧一空’的折子,这个折子一上,那会比放走了一个幼天王要更惹恼西太后的,更成了蔡寿棋、朱镇劾奏的旁证了。所以我来前压下了这个折子,好在蒋益洋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不会有二话。”
曾国藩却认为这一阴谋的主使人仍是左宗棠,他不过在良心发现后才自己中止了行动的。但曾国藩已相当庆幸了,庆幸自己的怀柔策略的奇功奇效。倘按曾老九的办法去告发左宗棠,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了。
为晓以大义,曾国藩说:“知道你参了我一本,舍弟也义愤填膺,他甚至想走极端,可我想,两虎相争,必是两败俱伤,为亲者所痛、仇者所快。照理说,幼天王没死,我们报了已死,至少是察而不实,任何官员都有权上折严参的,这本来怨不得你。可是,如果曾左失和,我们岂不上了别人的当吗?”
左宗棠说:“我不如少筌啊!他宁可抗圣命而不去南京争功,为人所称道。”
曾国藩说:“你看,朝廷也没责备少筌抗旨呀。季高,说句心里话,我们本来是受人猜忌的,为什么从咸丰到同治年间出了个曾国藩,出了个左宗棠,又出了个李鸿章?这是时事使然。没有长毛造反,没有山河破碎无法收拾的局面,没有朝廷忧虑八旗兵的腐败不堪,怎么容忍汉人直接带兵?”
左宗棠说:“我明白,我们不过是在夹缝里冒出来的乱世英雄。”
曾国藩笑了,以为“乱世英雄”四个字很贴切。
曾国藩说:“现在南京攻克了,长毛老巢覆灭了,你想过我们的下场吗?”
左宗棠心一跳问:“难道涤生兄虑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了吗?”
“不可不虑。”曾国藩说,“军饷报销的事已发了信号。”
左宗棠说:“我和李鸿章在喝酒时议论,你是要封王的了,朝廷不可能在天下万众面前食言。我万万没有想到只封了个侯。”
“这便是兆头。”曾国藩说,“当然我并无封王的野心,但这足以让吾人警醒。”
“功高震主啊。”左宗棠说,“你现在是功业正盛遭人忌呀。”
曾国藩说:“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未来有两个中兴大清的功臣,一个是我,一个是你吗?”
“那是无忌之言,”左宗棠说,“那时还没料到有个李少筌横空出世呀。”
在曾国藩默然无语的时候,左宗棠的右手食指在茶杯里蘸了一下,在红木桌上写了几行字,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曾国藩那双半隐在肉棱里的三角眼。
曾国藩看了一眼左宗棠的高而亮的脑门和鼻唇处深深的沟纹,还有那双金鱼样亮闪闪的眼睛,走到左宗棠一侧,去看那两行字,他又吓了一跳,竟又是劝进之语:神所凭依,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曾国藩也把手指头伸人茶碗中,将“似”字抹掉,改成了“未”字。
左宗棠含蓄地一笑,将桌上的水字全部抹去,剩了一片水渍。左宗棠像什么事没有发生一样,说起了天气:“今年比哪一年都问,却又不下雨。”
曾国藩说:“未雨绸缎还是必要的,雨后送伞就不妙了。”
左宗棠知道曾国藩可绝不是在说天气,必有所指,就问:“左某人还没看到云,怎会想到雨?”
曾国藩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左宗棠说:“涤生兄总是想在我前头。”
曾国藩说:“我已决心立即栽汰湘军,十万人至少我去三分之二,或全裁!”
左宗棠吃了一惊:“这不是自折羽翼吗?”
“只有这样,朝廷才能对我放心。”曾国藩说,“况且,老湘营的人已人心厌战了,近又发现有天地会、哥老会在营中结私,说不定什么时候出事。”
左宗棠不安地问:“是不是我也该像涤生兄一样办才好?”
“你不必。”曾国藩说,“你还没到我这样惹人注意的地步。不过,等我急流勇退之后,你到了我今日的地步时,你也该想安全之策了。”
左宗棠说:“涤生兄真是一片忠心啊。”
曾国藩说:“我几天后就要上折子请求开缺,在我请求开缺之前,让合弟子植以治病为由告病假,先开缺回籍。”
左宗棠问:“子植愿意吗?”
“他当然不愿意。”曾国藩说,“南京屠城之事,不光是蒋益拌想参他,我已听到了怨声,他急流勇退,也就不会再招怨了。”
左宗棠彻底服气了,他说:“我认识涤生兄二十余年,真正认识你是在今天啊。”
曾国藩说:“上面巴不得你我失和,所以我又拟了个折子,请看。”
左宗棠一看,竟是参他的,其中要害是这样几句:“杭州克复时,伪康王汪海洋,伪听王陈炳文十万之众,全数逸出,未闻纠参,此次南京逸出数百人,亦应暂缓参办。”
曾国藩问:“你懂我的意思吗?”
左宗棠是何等样精明之人,岂能不懂?他说:“涤生兄良苦用心我已明白,是想让朝廷知道,你我互相攻汗,确已失和,也就不再提防曾左联手了。”
曾国藩笑笑:“何必说破呢?”
左宗棠说:“只怕后世人不知真情,对你我的人格有损辱啊。我无所谓,你可是胡林翼称为‘吾楚一人’的大儒啊。”
曾国藩依然笑笑:“留个千古之谜也好。”
18。 石益阳囚室夜色笼罩着湘军的大营,也笼罩着囚禁石益阳的水磨坊。
哨兵熬不住夜,又在打瞌睡。
磨盘上依然摆着纸笔。
石益阳卧在墙角,仍在挖墙,她的双手指甲已磨得鲜血淋淋。
终于,一块风火砖松动了,她用力晃动,抽了下来。
一缕月光从砖洞射人,凉风吹拂她的头发,她流了泪。
门外有动静,她用稻草堵上了墙洞。
她又坐到了石磨盘前,心潮起伏,难以抑制,她把写过的自述一页页在灯火上焚掉,看着纸灰向无边的黑暗中飘散而去。
她抓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以下几个大字:太平天国的朝霞明天还会升起。
她看了看熟睡的哨兵,移开稻草,连续拍下几块风火砖,露出一个大洞。
她从洞子里钻了出去。
19。 旷野她最后一次注目囚禁李秀成的那所房子。她仿佛透过沉沉夜幕,看到了李秀成依然在灯下奋笔疾书。
石益阳默立了一会儿,向那个方向拱了拱手。
旷野里,无边的蓬蒿、荒草在随风摆动,长江的浪涛鼓荡喧哗,撼动人心。石益阳轻快地奔跑着,终于来到大江边。她跑到了沙地上,这里显然是战场,满地断枪残炮,拾到了一面太平天国的残破的旗帜。她把战旗贴在胸前,号啕大哭。
20。 江西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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