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第208章


12。 曾国藩中军帐他一回到大帐,发现将领们一个不少,仍在鹤立等待,像在等待大地初开!
曾国藩冷静地站立好一会。
曾国藩叫:“卢六,取纸笔来。”
卢六拿来了一张薄书纸,曾国藩说:“不,要大红笺。”
卢六把大红笺铺在案上,写了十四个大字: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众将看过,有的摇头叹息作惋惜状,有的是敬服,有的是失望。曾国整也对曾国藩失望了,他对众将无可奈何地说:“此事不要再提及了,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他沉吟了一下,说:“人家……待我们也还不薄嘛!”
鲍超嚎啕大哭出了中军帐。
当众将纷纷退出后,曾国筌也想走,但曾国藩叫住了他:“你等一等。”
“大家的心意我岂不知?王间运、胡林翼,郭嵩焘,都是劝进的人。功越高,越如履险,自己再有非分之想,死无葬身之地了。”停了停,他忽然说:“尽快让李秀成写完自供,我们改过后上报朝廷,将李秀成就地正法。”
“不解往京师了?”曾国筌惊问,“上谕可是严令押往北京的呀,这你就不怕抗君命了!”
曾国藩说:“这好办。就说,折差以为我在安庆,将上谕误投安庆了,辗转送到南京时为时已晚,我恐怕夜长梦多,又有陈玉成、石达开就地处死的先例,故而已在接到上谕之先杀头了。这么一说,朝廷也就无话可说了。”
“我不明白,”曾国筌问,“李秀成无害于你我,为什么一定要由我们杀他?
解到京师,让京官们见识见识,不也是替你扬名吗?”
“这个名不扬也罢。”曾国藩道,“李秀成这人脑袋太活,他什么都说得出。
他到了北京,为了活命,万一什么都说怎么办?历次咱们谎报、虚报战功的,他会全说漏了,湘军洗劫天京几天几夜的事他也会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此人必须尽快杀掉。”
曾国筌问:“那个石益阳也杀吗?”
“一起杀。”曾国藩说,“她不是也想效法陈玉成和曾晚妹吗?我成全他们,可以在刑场拜天地。”
“石益阳又不肯嫁李秀成了。”曾国筌说。
“为什么?”曾国藩问。
“因为李秀成朝秦暮楚的自供。”曾国筌说,“她打了李秀成的嘴巴,骂他是没骨头的叛徒。”
曾国藩不由得感叹道:“太平天国里何如此多烈女呀?还记得苏三娘吗?还有这曾晚妹,这都是我亲眼见的。”
“那洪宣娇与几百个锦绣营女兵引火自焚,那个女状元傅善祥一身白衣,在后林苑从容自裁,天国女杰多英烈,一点不假。不能成全了她吗?"曾国藩看到了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光焰。他终于懂了,又惊奇又感到好笑:”你看上她了?“曾国筌笑而不答。
“不行。”这一次曾国藩倒没有震怒,他温和地说,“天下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你纳了一个女发匪为妾,你可是成了千古风流人物了。”
13。 石益阳囚室一阵铁镣声响亮地传来。
石益阳看见,几个清兵押着李秀成走过她面前。
石益阳扭过头去不看他。
李秀成叹口气,说:“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能原谅我吗?我随时有可能被他们处死。”
石益阳冷冷地说:“你向他请降,他也未必肯放过你。你的一生都清清白白,你为什么不要晚节呢?”
李秀成说:“我并没有请降。我早在自述里表白了一死的决心,我只不过可怜那些没有希望的太平军将士,不该让他们无谓地去死。”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石益阳说,“各人也有各人的死法。你向曾国藩提出,要亲自去安徽坐镇招降旧部,曾国藩为什么不同意?他怕你是诈降,怕你东山再起。
忠王啊,忠王,你要对得起‘万古忠义’四个字,死到临头,说几句硬话。”
李秀成说:“我能与你一起死,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石益阳说:“我却是抱恨终生。本来,我要学曾晚妹的,在刑场与你成婚,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太平天国人!可是,你败坏了我的胃口,我已经没有一点欲望了。”
李秀成默然无语,半晌他说:“我不该给曾国藩写那份自述,我死了,他会任意删改,好与坏都记到了我的名下,我在后人面前留下了亲笔供词,我也许蒙受万劫不复的冤屈,我已经管不了身后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感情极为感伤。
石益阳不那么激烈了,她向前凑近了一步,说:“你说,曾宪在哪里?江海洋在哪里?李世贤他们能再重建天国吗?”
李秀成说:“但愿他们能……”
“快走吧。”押送李秀成的兵不耐烦了。
石益阳目送李秀成走去。
14。 南京城外月亮在云中疾行,地上忽明忽暗,长江的涛声使静谧的大地富有生气。
两个湘军押解着石益阳走在南京城外,她已经看得见躺在月下流淌鼓荡的长江了。
她忽然站住了,掠了掠鬓发,说:“我要见你们的曾国藩,我不能这样死,我也要写一份自述。”
一个兵说:“你误会了,不是拉你去就地正法。正是大帅请你。”
石益阳略有几分惊讶。
15。 曾国空下榻处石益阳走进来时,曾国筌十分客气地站起来,说:“女英雄,请坐。”
石益阳打量他一眼,说:“你叫我女英雄?你不怕丢了顶戴花翎吗?”
曾国筌说:“在私下里,人人都敬重英雄。”
“你不是曾剃头,你是曾老九吧?”石益阳说。
曾国筌脸涨得如同猪肝,他仍笑着说:“在下是曾国筌。”
“看上去,你也是人模人样啊。”石益阳说,“可你打下天京,杀起人放起火来,怎么像恶魔一样呢?”
曾国筌仍不生气,说:“战争,本是恶魔,谁都一样的。请坐。”
石益阳坐下,冷冷地问:“你不会是想软化我吧?你最好别做这样的梦,免得耽误工夫。”
曾国筌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宁折不弯的人。我其实最简单的办法是把你就地正法。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凋零了太可惜,真心想给你一点帮助,希望你不要拒绝。”
“是吗?”石益阳讥讽地说,“如果你真有善心,就放了我,行吗?”
这使曾国筌极为尴尬,干笑了几声说:“这是非同小可的事,容从长计议。当然了,如你肯买我的人情,我放了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石益阳说:“我也想写一份自述,把我在太平天国里所见所闻写下来传留人间,行吗?你能给我几天时间吗?”
曾国筌欣然允诺:“一句话,可以答应。我给你安排个净室,你安心去写。”
石益阳说:“不准任何人打扰。”
“当然。”曾国筌盯着她说,“我去看你总可以吧?”
石益阳给了他一个错觉,竟然妩媚地一笑,轻轻颔首。
心花怒放的曾国筌马上喊人:“在我后面的房子收拾出一间来,纸笔伺候。”
戈什哈答应着。
16。 囚禁石益阳的水磨坊人夜静悄悄的,大江在窗外喧嚣,虫鸣卿卿。这是一间废弃了的水磨坊。
石益阳在灯下伏在石磨盘上写什么。耳朵不时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眼睛盯着石磨的木架子,那上面嵌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子。
门外的哨兵在打瞌睡。
石益阳放下笔,伸手去拔钉子,拔不动,一用力,手被划出了血。她双手握住,用力拔,终于拔了出来,她摔了个后仰翻,哨兵醒来,问:“你干什么?”
石益阳说:“打了个盹,摔了一下。”
哨兵打个哈欠说:“何苦呢?写什么自述?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人,想活命,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石益阳又拿起笔来写。
哨兵复又睡去。
石益阳侧身躺到草铺上,她用锈铁钉抠砖缝,砖末刷刷落下。
门外响起哨兵挪动身子的声音。她忙用后背盖住墙。
一切静寂后,她又开始挖墙。
17。 曾国藩居室曾国藩已经处在朦胧状态了,头下枕着长江波涛,床前沐着一轮皓月,他十一年来大概没有这样安枕过吧?
门外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什么,曾国藩的睡眠向来很轻,他立刻清醒了,侧耳听听,手习惯地去摸枕头底下的短枪。
有人敲门,并轻轻地叫:“睡了吗?”
他听出是曾国筌的声音,知有急事,就摸索着披衣下地,问:“有急事吗?”
曾国筌嗯“了一声。
曾国藩点上床头的蜡烛,走去开门。
他没想到,闯进来的人是个赤着臂膀,背上背着一根棍子的人,一进屋,就跪在了曾国藩面前,呜呜咽咽地痛哭失声,他说:“季高千里负荆请罪来了,望兄长治弟之罪。”
“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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