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烟雨七世潮·明空篇》第6章


锦盒堆满案几,犹如一座小山,奕珠靠在珍物山前朗声道:“燕妃预祝您早得贵子。这宫里呀,有孩子才算是真的稳妥了。眼下哪个人都比不上您得宠,照说也该有喜讯了。当年燕妃初入□□时也如您一般年纪,得宠几次就有了孕……”
徐惠忍不住打断:“本该亲自去谢燕妃,可这会实在是没空,皇上待会还要召见我。”与一个下人辩什么呢,徐惠心中恨恼,示意青玉送客。
可那奕珠走到门口,偏还要转身再提一句:“这些补药可都是燕妃当年初承圣宠时皇上赏过的,燕妃特意嘱咐我按着当日的单子再备一份出来,就怕您这边寻不得。”
徐惠终于被撩起恨意,奕珠见状微笑离去。
月色溶满院落,接寝的宫监准时候在外头。徐惠坐在殿中迟迟不起,悠哉地斟饮着桂花酿。
青玉轻道:“婕妤,时候真不早了,皇上怕是已经在等了。”
徐惠扶着青玉的臂膀缓缓站起,不去更衣梳妆,而是走到案前打量起燕妃送来的礼,两指做出小人状戏谑地丈量着那座山,突地冷笑一声,手臂大挥将所有东西翻扫落地。
青玉吓得跪倒,徐惠自顾自笑了会,跑去开窗,想瞧瞧外头那群宫监是否也已等急。然一开窗满眼都是入了夜的黑天,旷远无尽仿若一场倒过来的深渊,幽幽地凝视着她。
而那棵桂树,则在深渊边张开枝桠,撑着她,不许她坠下。
她无望地闭上眼,许久,终于收回心神,坐到妆镜前,见青玉还跪着,道:“你起来,给我梳妆,今晚就梳个凌虚髻吧。”
青玉心惊胆战道:“梳这髻要花上好一阵功夫,皇上久等,怕是要怪罪的。”
徐惠对着镜子,嘴角轻挑,“千金始一笑,一招安能来。”她望着镜中自己,绰约多姿,笑得多好,徐家的一切全仰仗在这笑上。她笑着笑着,眼泪直直流了下来。 
除夕夜前,后宫排位终于落定,德妃的位子最终由燕贤妃晋至,而作为嫔之首位的郑昭仪则晋升为贤妃,以此类推,后面数位妃子都加升一级,徐惠被升为充容。
这排位看似寻不出错,但到底是委屈了徐惠,毕竟量着皇上平日里的恩宠,只给充容似乎是亏待了。然而徐惠并无不悦,因她的父亲在除夕宴上被皇上钦点为礼部员外郎。徐惠入宫这些年,徐家终于扬眉吐气。
话说此次五品才人中也有数人得以晋升,只是明空不在其列,她沉寂淡薄地与宫中一切保持距离。
入宫这些年,她增了身量,容貌上也多了点韵致,明明愈发出挑,却刻意收拢得无声无息,在这宫中寂然地过着千朝千暮。
层层年华中,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目光凛凛地观察了她十年,尔后幽幽抬起枯枝般的手,将挑中的棋子一点一点布进权力罗网的中心。
那是贞观二十二年的一个春夜,明空在后库抄录账目,因燕妃要得急,她决意挑灯通宵。夜半,陆守前来,说想查看甘露殿去年消耗的银烛总量。往常这样的事只需两头传一句便好,不劳亲自来,明空虽觉奇怪,但还是翻出记录,誊抄了一份给陆守。
陆守接下后却并没要走的意思,而是闲谈起宫外流言:“近来民间有传,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才人可曾听说过?”
这样民间的谣谶深宫中人自是听不到的,明空淡漠一笑,算做回应。
陆守自隋朝承下,原在杨淑妃身边服侍,后被调去侍奉皇帝,在后宫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也算是段传奇。论年纪他恐怕是所有内监中最大的,照说该退职养老,可偏还在甘露殿做着守夜的活。陆守算李世民面前的半个红人,后宫中人多恭维,他也向来傲气,不过明空如此相待,他却并没有怪罪,而是接着道:“过几日皇上会召你。”
明空停笔,入宫十年有余,皇上只召过一次,恐怕早忘了她的存在。
陆守自顾自道:“侍寝那日记得穿一席月白,另,用这种香。”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小瓷瓶,他知明空心有犹疑,不多说,抬手把瓷瓶放到案上,身子一伏,退了下。
奇的是皇上果然于三日后点名召见武才人。
甘露殿,银烛夜,明空再度跪在龙榻前,思绪万千。
李世民静坐床沿看她,雪青素衣,冷香迷离。他突然心有触痛,起身拿取灯烛,举到明空面前,弯下腰,仔仔细细打量她。
许久,他直起身,道:“你不像。”他苦笑着,摇摇晃晃回床榻去,“你不像。”话音刚落,李世民轰然倒在了殿中。
☆、第七章
是值夜的宫人及时喊来御医,御医诊断皇上此番为风疾发作。
殿外,燕妃正襟危坐,一脸严峻地盘问着明空事发时的每一处细节。当她听到那两句“你不像”时,登时全明白了,李世民还是在惦记杨妃,眷眷之情无关山远水长。
医官送来熬好的药,燕妃背过身,声音盖不住的苦涩:“武才人,你端进去。”
李世民仅歇两日,便照常上朝,令各种关于圣体有恙的传闻不攻自破。如此意志体魄,大臣们都心生敬畏。
李世民上朝办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处死左武侯将军李君羡。第二件,是命剑南伐木造舰,以备攻战高句丽之需。
大臣们深知再度征战定会乱天下民心,然他们无人敢谏,今时的圣上已不同往日,那枉死在前的李君羡便是明证。都传说李将军是因一点莫须有的缘故犯了皇上的忌,可谁都不知道如今的皇上到底在忌什么。
人心惶惶之际,李世民又病倒了,这次彻底无法上朝。
燕妃躬亲照拂,另从嫔妃中择了几个帮手。明空自在其中,由燕妃指派传递每日汤药。
朝廷政务现如今全压在了监国太子李治身上。
蜀地山民因不堪造舰之令发起暴动,大唐出军数万,费时数月,才将民乱镇压。朝中大臣见此更主张放弃征战高句丽,并推长孙无忌出来向圣上进谏。长孙沉思良久,深觉还是太子出面最为妥当。
立政殿,李治垂手立于龙榻边,低头复述着舅舅先前教他的那番话。
李世民突然打断,道:“高句丽征战一事,你怎么看?”
李治愣住,他没料到父亲会有此一问,一时无从作答。情急之下,只好茫然道:“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李世民摆手:“爹是问,你自己怎么看待这件事?”
李治畏惧着父亲眼中的深意,愈加懦弱无语。
李世民叹息:“他们都以为朕要走隋炀帝的老路。可难道连你也不懂爹为何如此么?不坐天下的人不会懂,但你是为太子,应当明白。”他拒了李治的服侍,自己披衣起身:“我知道你舅舅此刻定在外头候你,去他喊进来。”
长孙无忌见李治一步懒似一步地出来,心下明白过几分,忙肃了肃仪容准备进殿面圣。又发觉李治在强忍泪水,不由得嘴角一沉,“殿下不能再这样了。”他压着嗓子道:“你可知皇上已经下令让吴王他们回京了?”
李治不语,低头擦了擦眼角。待长孙无忌走开,方嘟囔道:“又不是我想做太子的。”
李世民对病愈的渴望愈发强烈,可宿疾难除,御医们个个愁眉苦脸,一日三剂的药煎得是心惊胆战。
明空每日近前侍药,心中总隐隐觉得这李世民快死了。她知道自己心有嫉妒,嫉妒他生而为男,一生中可以谋权可以称帝,而她只能压制住自己的内心做一个低头端水的宫女。人生在世际遇是不平等的,但死亡会让一切趋于公平,她期待他死。
这样灼烈的念想明空藏的很深,然一旁的陆守洞若观火,他无比确信,眼前的这个女人会一颗极好的棋子。在整个局面随着李世民的衰老渐渐失控之时,他终于可以暗度陈仓了。
一日,皇帝午睡深沉,至未时都没让传药。明空端着药碗在殿外恭候,太子不期然出现,知父亲午睡未醒,便也站到廊檐下等。
时微雨初歇,庭院绿荫清润,淡荡天光的映衬下那景中之人也变得卓然有色,李治忍不住投目细看。许是察觉到了李治的注目,明空侧身向他施了个礼。李治像做坏事被逮着般突然窘迫起来,只好随意找几句话来遮掩:“我近来政事缠身所以没能去看望薛太妃,你有时间帮我去问候声。”
明空道好。
李治又道:“今日手头无事,所以才早过来的。”
明空轻一点头,“太子孝心可见。”
李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寻出话头,心中怏怏,只好转过头打量眼前庭户。庭中花草遍布,美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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