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烟雨七世潮·明空篇》第9章


孙木九一边牵引马绳,一边喜不自禁道:“圣上,淑妃生啦,生了个公主。”
李治听罢竟一时迷糊住了,恍惚觉得自己还只是十几岁时的晋王,哪来的妃子,哪来的孩子?
孙木九喋喋不休许久,李治才一点一点转醒过来,想起自己登基成帝已一年有余,那庞大后宫中有他原本最宠爱的妃子,萧淑妃。
萧妃如今是第三胎,照说要下旬才临盆,却不知怎么提了前。
孙木九道:“淑妃说了,小公主这是孝顺,急着出生就是为了赶上先帝的祭日,好多尽一次孝。”他扶着李治下马,这才发现皇上神情异样,赶忙闭了嘴,心里直犯起嘀咕。往常宫里每新添了孩子皇上都会大大打赏宫人,今日着实是太奇怪了,先是祭礼结束匆匆离去,还不让人跟着,然后这一回来又一副神采奕奕交错着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治停在宫门前,迟迟不上轿辇。他回望感业寺的方向,那里红日西沉,隐约可见塔顶周围浮着朦朦的光。远处暮鼓声响起,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道:“回宫吧。”
☆、第十章
六月初,魏国夫人王柳氏进宫探望皇后。
时暑气正浓,皇后宫中摆着几只阔口瓷缸,缸中盛着掺有香露的凉井水,水面上浮着几盏严冰雕琢的清莲花,一旁站着位侍女轻摇绿扇递送凉风。
王柳氏惬意地啖下一片蜜汁冰藕,笑道:“这种天气坐月子最苦,可谁让她爱折腾呢,折腾这半日,也不过生了个公主。”兀自笑了会,又沉下声来,“她急着催产,选在先帝祭日把孩子生下,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端坐在对面的皇后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把弄着手中的琉璃花球。她知母亲今日来意,萧淑妃先前两次生子,她均遭到母亲训斥,这一次,她只想沉默着捱完训话。
王柳氏见皇后这般事不关己显然有些动气。萧淑妃与皇后是差不多时日过门的,眼看前者一个接一个地生,怎么自己的女儿连点动静都没有。
王柳氏拿眼神屏退一众侍女。皇后这才抬起头,脸上多了点表情。这表情是王家人特有的,高傲冷漠中带着一丝温和柔驯,平日里魏国公就是秉着这般神情听妻子训话的。
魏国夫人仗着在家中横行多年的地位,老起脸来半哄半骗地盘问起女儿房事。谁知这番问话不仅吓着了皇后,更是唬住了魏国夫人。原来,这对夫妇成婚后统共没在一起过过几夜,而那少有的几夜还偏过得那般糊涂。皇后对这男女之事竟然是根本什么都不懂。
太原王氏高门大姓,王柳氏做为当家主母,碍于地位在女儿出嫁前不屑言及此事。总想着她日后自会懂得,谁知竟是这般。其实早该料到的,丈夫从小教育女儿非礼勿视,那些压在妆箱底部的春图,不叫她看,她就一定不会看。
皇后满脸通红,更是压着头不敢直视母亲。那玲珑剔透的琉璃球本是触手冰凉,这会子也热了起来,沉沉地压着掌心。她一直以为只要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就能怀上孩子,原不是,想起初夜那会,终于知道李治为什么生气了。
手中忽的一轻,原是母亲坐到身边拿走了她的琉璃球。皇后不由得抬起眼,羞耻又委屈地看着母亲。
王柳氏自责未能教导好女儿,又怪女儿随了父亲的性子天生不机灵。然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储之事,萧淑妃都把命豁出去了,皇后若没她这个娘亲在旁帮衬,怎能拼得过?
她到底顺下气来,正色道:“皇上登基已有一年,是时候立太子了。照说太子应当嫡出,可你眼下无子,等着生怕是来不及了,不如先领养一个,方好计划后面的事。我刚盘算了一下,那李忠倒是个合意人选。 ”
皇后心中不愿,她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其他妃嫔生孩子的时候她就在想,下一个怀孩子的人会不会是她,她连名字都想好了,叫李弘,甚至悄悄做了几件婴孩衣服收在床头的暗柜里。可是,原来,两个人仅仅睡一张床是生不来孩子的,她鼻子一酸,只觉无限委屈。
李治也有股憋闷压在心中。
长孙无忌的折子近日总递上案头,今日的这道折中长孙先是恭喜皇上再添一女,然话峰一转,长篇大论,从天理伦常说到后宫尊卑,意为皇后乃后宫根本,切不能冷落。
李治到底是没忍住,将那折子朝地上重重一掷。舅舅自他当上太子就开始喋喋不休,如今他都当上皇帝了却依旧这般。
孙木九进来见到书房景象,忙俯身把折子捡起,又道:“皇后那边差人来问,圣上是否会出席今晚的七夕宴?”
李治道:“不去。”
他重新打开折子,那一个个墨字真叫人看得心烦。他用手一盖,抬头问道:“淑妃该出月子了吧?”
孙木九答:“回圣上,御医说淑妃这次生产伤了身子,要再多调理几日。”
“朕今夜去看她。”
长孙无忌接二连三上奏折,要他顾及皇后,可他偏不。
萧淑妃自然很是开心,可李治仅心不在焉地坐了一小会便托辞要离去。萧妃这一向娇嗔惯了,哪能轻易让李治离开。李治好声哄她,答应待她出了月子后夜夜留宿她处,另升了她的脂粉钱,方才脱身。
李治最终去了皇后那。
因久未面圣,皇后素来平淡的神情中多了分怯,声音也是羞缩的,问皇上,“时候尚早,可要下会棋?”
李治本因心中不顺无意亲近,可见她这般倒也有些不忍,于是撑出和颜悦色,与皇后下起了棋。
皇后棋术精湛,可心窍上却欠了点伶俐,不出半柱香就把皇帝杀得大势已去。李治悻悻扔了棋子,上床准备睡觉。
皇后见状,也起身去更衣。轻薄透明的云绸寝衣,还有那封在层层套盒中的金瓶香,都是母亲托人送进宫的。她拿指尖轻取了点香脂,在掌心化开,羞涩地抹满了自己的酥胸。
雕花凤床,李治已面朝里躺下。皇后由婢女搀扶着,将身子轻轻放上床。
婢女退下,掩上帷幕。寝阁中的灯都熄了,唯阁外的灯树上还燃着数盏红烛,就着那盈盈透进的光,皇后将手搭向李治的背,却突然听李治开口道:“以后不要再抹这种香,呛得慌。”那手瞬间顿在空中,仿若一只被箭刺穿的鸟。她委屈地将手收回,畏缩在胸前,试图遮掩那四处散逸的浓香。
许是睡不惯皇后的床,李治久久未能入眠,于是轻声背起了书。这是他自幼养成的习惯,因父亲那时常抽查皇子们的功课。兄弟几个中,《中庸》是他背得最好,可今夜才背到一半就忘失了词,怎么也忆不起,便问皇后。
皇后推说不知,之后两人一夜无话。
皇后最后还是听从了母亲的意见,领养了刘贤妃的儿子,李忠。
李忠是为李治长子,其生母刘氏家世普通,当年刘氏初入晋王府时,不过是众妾室中不起眼的一个,谁料她运气太好,一举得男,后来母凭子贵入了妃位。刘氏并不争宠,也自知争不过,一门心思全扑在儿子身上,只求将来老有所依。
郑妃前来道喜时,刘妃刚送走了李忠最后一箱衣物,泪眼婆娑。
郑妃挽着她进屋,笑道:“这是多难得的机遇,若我的孝儿是长子,我也愿意把他过继给皇后,这样成太子的机会才会大。不然,你看淑妃那样子,保不齐是她的儿子当太子。忠儿到底是认你做娘的,母子血缘断不了。你平日里想他,我陪你去皇后那看便是。”
刘妃道:“你说的都对,可我就是……”话未说完又落起了泪。
郑妃刚要再劝,远远听到外头一阵咋咋呼呼,萧淑妃宫里的几个婢子一路奔走一路高喊“快传御医”,这样的戏码后宫上演过很多回了。
郑妃冷笑道:“她怕是也知道了,在那装病呢。总是一副体弱的模样,生孩子倒一口气不歇连生三。”转而继续安慰刘妃,“你且忍一忍,不过是一时见不着。”她掩着口唇轻声道:“将来,李忠当了皇帝你也是太后,这后宫路长,我们不急,慢慢走。”
皇后那边平白得了个儿子,萧妃这边自然不甘落后,借着生病也向李治讨了个恩典,给自己不过两岁的儿子李素节加封为王,封号为雍。
消息传至宫外,气得魏国夫人摔掉了府中最好的一只琉璃盏。历来只有嫡子才有资格封雍王,萧妃此举明摆着是挑衅,立储之事万不可旁生枝节,于是速速入宫找女儿商议。
萧妃已出月子,皇后这边只有愈发清冷。王柳氏问皇后打算怎么办?
皇后只是侧着头听院中李忠磕磕绊绊的背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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