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第186章


荆侠士……真是难得的人才。王守仁说着却沉默了。荆裂迟迟未归,教他颇是忧心,只是不好在燕横面前表现出来。
王大人提及数年前安化王之乱,也令燕横记起宁王府。他遂将宁王亲信李君元亲自延揽,还有西安武林大战可能有锦衣卫插手促成的事,一一都告知王守仁。哪料王大人听到,竟没半点意外之色。
王守仁自从复出到任江西庐陵县,就已经在留意宁王府的不法动向。宁王府经常借着无人敢阻的威权,肆意大量侵吞良民的田产,这等贪婪之举本也不奇怪,几乎所有皇亲国戚都以各样方式弄权自肥。但同时宁王又藉这扩张的财力,在地方上大加招纳好斗的亡命之徒,完全不问品行身世,王府中庇护供养的江洋大盗在所多有;宁王这些年来更多次向朝廷请求,准许重建其王府护卫军,为此不惜大洒金钱贿赂京城众多高官,这亦不是秘密。如今他又开始向身怀超凡绝技的武者招手……王守仁深知宁王朱宸濠图谋甚大,然而自己今日官职权力仍然不高,对方是不易撼动的朱姓亲王,王守仁只能静观其变。
——但是他日若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而燃起天下战火,我就算用这血肉之躯,也会把他拦下来!
你们几位……果然没有让王某看走眼。王守仁得知荆裂他们并未受宁王府的权势名利所诱,甚是敬重,朝燕横拱了拱手。燕横急忙回礼。
王大人,你说我们此行要『借兵』,借的是……?燕横问时,两骑不觉已渡到溪流对岸。
到麻陂岭后,你自然会知道。王守仁回答。燕少侠,待会儿你什么都别说,只要听我的。行吗?燕横拍拍腰后虎辟。
我这剑,不是早就借王大人你了吗?不用再问吧?燕横说这话的神态有点点模仿荆裂,整个人感觉比从前成熟了许多。
两人又再大笑起来,然后继续朝北面的山岭疾驰。
◇◇◇◇
一进到麻陂岭的范围,燕横就已经察觉那些闪现在树丛间的眼睛。
——林子里有人监视。
燕横正想开口,但想起王大人先前的嘱咐,也就忍住了。
王守仁却已知道燕横想说什么,微微一笑说:不用介意那些人。他们牵着马,正徒步走在一条上坡的小路之上。那路径弯弯曲曲,两边都是看不见深处的密林,可供埋伏之处甚多。燕横全身都进入了戒备状态,空出来的左手表面看好像只是自然垂着,但其实沉肩坠肘,腕指处于一种介乎放松与贯劲之间的适切状态,任何一瞬都随时能够快手反拔出横挂在后腰的虎辟。
林荫虽遮挡了阳光,但树木密得透不出风来,他们走在坡道上只觉闷热,燕横身上和脸上伤处包裹的布带,全都被汗湿透了。
燕横一双长年修习青城派观雨功的锐利眼睛左右扫视,再加上耳朵倾听,察知两旁林间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并且一直紧随着他们移动。
他瞥见树林之间闪过一道快影,是个包着肮脏头巾的高瘦年轻人,穿着一件由竹片编成的简陋胸甲,腰带斜斜插了一柄镰刀,手里提着竹枪,踏着快要破烂的草鞋奔过。这年轻人身手甚灵活,跑步几近无声,但始终逃不过燕横的眼睛。
燕横看见对方就想到:这两天在庐陵县城里,看见的青、壮年男子特别少,现在知道他们都去了哪儿了。
他终于明白,王大人要借的不是什么兵。是贼。
没有办法。王守仁悄声说:这个时势,要找最现成的武力,就只有这些家伙。登上坡顶,燕横突感眼前豁然开朗,从这顶处可俯瞰前方下面一大段下坡道,蜿蜒通往对面远方的山林。在那对面半山之间,隐现几座很巨大的草棚房屋。
王守仁和燕横一抵坡顶,就如越过了什么警戒线。他们前后两方的林木里,像有大群的野兽骚动,散发一股危险的气氛。
一物夹着呼啸的异声,旋转着急激从他们身后飞来!
燕横以剑士的过人视力,只需稍为一瞥,就确定那暗器的飞行路线并没有瞄准他和王大人。他没有作任何过度的反应,只是伸手拦在王守仁胸前防止他乱动,让那暗器自身侧半尺外掠过。
那物插入坡道旁一棵树干,是一柄粗糙又微微发锈的小斧头。
一直监视跟踪着来的山贼,一下子从林间全跳出来,二、三十人将前后道路都封死了。
燕横打量包围着自己的这伙人,邋遢的打扮与刚才看见过的年轻人相差不远,各佩着粗糙简陋的武器护甲,其中许多拿的兵刃,不过是柴刀、镰刀等现成的农具,又或者简单地把竹竿削尖成长枪,没有多少柄是真正为上阵战斗打造的兵器。他们一个个透出凶狠如饿狼的眼神,直盯着王守仁与燕横,又特别注视两人身上的佩剑。
燕横留意到,这伙山贼大都很年轻,其中只有三、四个是中年人。先前在林间看见跑过的那名高瘦青年也在其中,此刻让人看得更清楚,一张脏脸其实很嫩,大概只比燕横大上两、三年。
另一个比较年长的男人步前,他瞎了一只右目,却不用布带或眼罩遮掩,任由那像个米字的凄惨伤疤展示人前。男人双手拿着一对斧头,右手那柄不住在空中抛接把玩。刚才的飞斧当然就是他扔出的。
王县令,又要来抓我们吗?中年男人用旧官职称呼王守仁,他的独眼瞄一瞄旁边这个全身都是伤、带着长短双剑的小子,咧开焦黄的牙齿讪笑:怎么这次没带人来呀?——刚才独眼男人以飞斧测试燕横,结果燕横似乎全无反应,男人对他很是轻蔑。
王守仁过目不忘,记得这个他从前曾经镇压招抚的贼匪,名字叫梁福通。王守仁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搭在剑柄上,瘦削的脸铁青着无一丝笑容,盯着梁福通的眼神极是严厉。
燕横这两天以来看见的王大人,不管面对他们几个武者、随行的门生还是县城百姓,都总是一脸轻松亲和;与波龙术王对峙之际则正气凛然。像此刻这副盛怒的脸容却是第一次露出来,燕横看了,不禁大感意外。
果然连梁福通见了王守仁的样子亦心中一栗,右手抛玩着的斧头更几乎掉下来。可是这么多兄弟就站在身后,梁福通只能强装不为所动。
他正要再说几句话壮壮气势,王守仁却开口打断他。
我没空跟你闲扯。带我去找孟七河。山贼里比较年轻的那几个根本就不认得王守仁,一听之下心中动气。那戴头巾的年轻高瘦男子踏前一步,挺起了竹枪,却被梁福通伸出斧头拦住。
要见他可以。梁福通说:可是我们寨里规矩,刀剑得留在这儿。王守仁一听笑了——但不同他往日的笑容,这时掀起嘴角的脸比刚才还要更可怕。
只两个人,一个还要是我,你们也害怕吗?这等胆量,还在山中称好汉?众人只感到,王守仁身上散发一股难以阻挡的气势。他继续笑着睥睨众山贼,半点儿没有被拦截包围的窘态,倒像是这几十人要出来恭迎他。
梁福通被王守仁讥嘲,一时满脸通红,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被王守仁这气势压过了。他把双斧插回腰带上,往前头的下坡道伸手,示意让王守仁和燕横进山里去。
◇◇◇◇
这座建筑与其说是山寨,不如说像仓库。墙壁梁柱用的半是木头半是竹竿,屋顶只铺着干草,说穿了不过就是座比较大的草棚而已。
寨内四处除了横七竖八的床铺及各种起居物事之外,堆满了大包小包的布袋,大多都装着粗粮,也有少量的干肉果子,还有几只鸡鸭随处乱走,全是山贼们从附近村镇劫掠得来之物。数量虽多,但不算甚丰盛,勉强可填饱肚子。
寨里四周塞满了几十个贼人,有的坐在干草堆上,有的倚着粮袋,包围成一个大圆圈,数十双眼睛全部不怀好意地紧紧盯着站在中间的王、燕二人。
此外还有几十个山贼挤不进来,围在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这些人能抛弃家园远来山野中居住,过刀口舔血的生活,自然一个个都比常人强悍,杀人越货不过家常便饭。王守仁和燕横竟然就这么两个闯来麻陂岭大寨里,在他们眼中已是半条腿踏进棺材的死人。
在两人跟前空着一把竹造的大椅子,上面铺了块已经破损多处的毛皮,看不出是从什么野兽身上剥下的。这椅子一直空着,两人就这样不发一言地等,没理会四周的窃窃私语与讪笑声。
自从上次在成都马牌帮中伏之后,燕横就对这样深入陌生而封闭之地甚有戒心,早就在暗中视察退路,又密切留意有没有人藏着箭矢之类的暗算器具。
——必要时,我定然死命护着王大人杀出去……众贼见燕横这小子如此年轻生嫩,又一身都是刚包扎不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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