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第43章


“里面还有字呢。”
打开贺卡,母亲看到了鸿筱的笔迹,说道:“鸿筱的字也写得不错,嗯,‘恭祝外婆六十华诞。如龟之龄,如鹤之寿,如梅在冬,如菊在秋。鸿筱谨上。’呵呵,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我惴惴地道:“妈,你……你真的喜欢鸿筱?不在乎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呢,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
我打了一个激灵,顷刻想到了詹叔叔。
她却没注意到我的反应,低头看着贺卡,又说道:“等鸿筱毕业了,你们都回这边吧。其实在上海发展也不错啊。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经常见到你们了。”
我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等他毕业了再说吧。”
母亲放下贺卡,道:“丹妮,明天你陪我去个地方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你想去什么地方?”
“唉,我想去看看你的父亲,趁着你刚好又来了……”
我又是一震。她想去公墓看爸爸,在六十岁生日的第二天?
“好吧。”我说道,”我也想去看看他。”
次日一早,我和母亲乘车来到杭州市公墓。站在父亲的墓前,母亲沙哑着声音说:“我来看你了。”
父亲在照片里微笑,母亲在晨风里颤抖,之间隔着生死门。
没有说话,没有眼泪,有的是呼啸的风声和往返于阴阳界的心语。
我想他一定听得到。
离开公墓,我和母亲按照计划前去寻访座落在南郊的旧居所在地。到达目的地后发现院落、房子早被拆得无影无踪,只有院后的那片山坡仍然无声地躺在蓝天之下,开满了□□花。
我和母亲走进山坡,找了两个光秃秃的树墩坐下,母亲静静地看着脚边的野菊,神情温柔恬淡,一如三十年前。
一幅画面陡现于我眼前。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山坡里□□正盛。夕阳的晴光从天而泻,铺满全山。山坡由远及近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黄,灿如金,明如照。一对男女并肩坐在坡上。英俊高大的男子伸手榄着女子的肩头,目光投向远天的云霞。秀丽娉婷的女子倚在男子怀中,眉尖簇着幸福,唇边绽着安宁,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像一缎流云。在离他们不远的前方,一个大约四五岁、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蹦着,笑着,手握一束绒绒的小黄*菊,从这个坡头跳跃到那个坡头。手里的菊花簌簌落下,联成一条金黄的长线。
“妮妮,慢点儿;别摔着了!”男子洪迈的声音。
“哎——”
“过来让妈妈看看你采的菊花!”清亮的是女子的。
“哎——”
“哎——哎——哎——”小女孩娇脆的童音回荡在山坡、天际和我的脑海中。
一阵凉风吹过,我闭眼打了个寒噤。一睁眼,画面已变。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佝偻着背坐在树墩上,脑袋低垂,目光楚楚,瘦削的身体在风中发着抖,如一棵行将枯萎的黄蒿。
不变的,是脚边的野菊,仍像三十年前那样怒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我站起来,手放在母亲的肩膀上,说道:“妈,我们走吧。”
“再等会儿。”
“嗯。”
“好了吗?”
母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颤巍巍地起身,拉住我的手臂,道:“走吧。”
转身,向前迈了十几步,我开口道:“妈,我留下来陪你,下个月再回北京。”她轻轻抬头,目光在我的脸上绕了一圈,嘴角牵起淡淡的笑意,又转头看了那片野菊花一眼。我也随之回望。
金黄的野菊花,蒙上了清晨的露气,在风中转着笑脸,开得妩媚,开得欢快,开得绚烂。
第十三章 乱花迷人
千尺西风,卷折了大地的百草,卷落了屋上的重茅,卷走了杭城清长的秋季。我伴着母亲,赏完菊花的退场与梅花的登场,心早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北方。母亲知晓我心有所挂,不等我开口提出,主动要我收拾行李回京。临别时我答应以后只要有时间就会来杭州看她,母亲兜着这句承诺微笑地离开了机场。
让我生出这种念头的,不过是母亲当日凝视野菊花的那个眼神。她是爱他的,我想。这么多年之后,还能有那样的眼神,非是刻骨铭心、天长地久的爱恋不可为之。当时光把我从少女时代牵引到中年时代后,对母亲的理解与体谅一步步取代了隔膜与疏远,将我的心和她的栓在了一块。
回到北京,家空空。我打算给鸿筱一个惊喜,没打电话告诉他我已抵京,只等着他周末回家一刻的到来。
心中自然免不了几分担心:我不在北京的一个多月里,他回过几次家呢?还是全天呆在学校,和那些尸体骨架打交道?这个周末,会回来么?
答案是失望的。盛装点缀的周六,家门始终没有被推开。只有窗外瑟瑟北风往来驰突,和屋里幢幢灯火亲密对答。灯火中的女人——也就是我,在心中的期待之火为失落的冰水浇灭后,竟不知不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致电鸿筱。他接起电话那刻低哑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告诉他我昨天回的家,他并不太激动,只说自己晚上回来。
放下电话,我对自己说道,晚回来了一个月,出事了吧。鸿筱绝不该对我的归来无动于衷,他在学校怕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不过没关系。等他回来我开解他。有我在,怕什么?
然而,当傍晚鸿筱一脸倦然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心还是像泰坦尼克号似地沉了下去。他看上去就像个灰衣人。
我说:出什么事了。
他说:我……我犯了错。
我说:什么错。
他说:玲玲……于彬……他们……
“嗯?”
“唉。”
这样一声包含了无尽伤悔的叹气从鸿筱口里呼出,于我,不啻于遭遇了一场六月雪。我的脑海瞬间跳出无数念头,而只有那个和感情相关的猜测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得到了应证。
——我……我真的不知道玲玲对我,对我是那样的。
——怎样的。
——她,那天说喜欢我,要我做他男朋友。
——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你怎么答复的。
——就在你走后没几天,我去校本部听课,中午和玲玲联系好的一起吃饭。结果……她突然就在吃饭时说了出来。
——原话?
——她说,鸿筱,我们不要再猜测了。都这么多年了,彼此也都清楚对方的态度。不如……从现在开始我们正式交往吧。
——呵呵,她这么直接啊。你的回答呢?
——我当时真的吓了一大跳。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竟然是那样想的。我一直都把她当好朋友,可是,从没……从没产生过那样的想法。
——哦,从没?你一点也不喜欢她?
——我喜欢她啊,可是是那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然后我就这么跟她讲了,她一下子就气得丢开盘子,走了。
——……
——可我觉得我没错啊。是你说的,要尽早拒绝的……
——呃,话是这样讲的没错。但你什么‘那种喜欢、那种喜欢’的,让别人怎么理解?
——我就是这样觉得的。这么多年了,我都把玲玲当妹妹一样看。她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从没想过要当他的男朋友,她……她……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很久没联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或者我去安慰根本就不合适,于是就找了于彬,希望他帮我劝劝玲玲,没想到……
——没想到于彬反而骂了你一顿,是不是?
——咦?你怎么知道?他不但骂我,还……还打了我一拳。后来我才醒悟过来,原来于彬一直是喜欢玲玲的。只是因为玲玲喜欢我,他才一直……隐瞒不说。
事情清楚了,没有超出我的意料。青春时代所谓爱情友情的纠缠困扰,曾蛊惑过不知多少少男少女的心。那些痛不欲生、那些追悔莫及、那些黯然神伤,随着岁月的磨蚀,最后还不只成为轻纱一匹,流水一觞,触若无物。
他坐在我身边,眼里透出难得的清寥。神色忽而伤感,忽而惋惜,忽而迷惑,忽而坚定。我看到一抹抹的颜色轮流熏染他的脸,忍不住莞尔。又怕自己的无意潇洒刺激了他的有心凝重,便声声安慰道:“没事的,等过一段时间去找他们解释清楚,玲玲跟于彬都会原谅你的。”
“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在想,原来于彬喜欢玲玲,为什么以前我就没看出来呢?”
我心说你没看出来的事情多了去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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