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第54章


我捏着确诊报告垂头走出医院,天,起风了。
风把报告一角掀起,血红的“癌”字又一次跃入眼帘。那个死国的符号。
不是么?病字头本是疾病的象征,品字挤在山字的上面,组合成一个骷髅头;尤其是中间那两个并排的“口”,像极了两洼黑空的眼洞,直勾勾地盯着我,传来冥界的声音:莫丹妮——莫丹妮——我打个冷战。
肝癌。
我犯了什么错,老天要将这惩罚投到我的身上。
我想不通,大大的想不通。
但除了想那个不通以外,我没有任何可以想的。面色惨白地回了家。刚踏入门口的一刹那,电话响了起来。
我没有接,铃声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人在使劲儿地摇一筒碎金。
然后是手机铃声,一曲浪漫的《星星索》。
我翻开盖,凑到耳边:“谁?”
是文宇。问我诊断结果如何。
我说我等你回来再说。
等到文宇来,在他温和又略带命令意味的目光下我将诊断结果告诉他时,他的脸刷地涂上一层白*粉,身体一晃跌坐在沙发上。
没人能够预料这样的结果。对谁都是沉重的一击。
“没救了?”他生硬地问。
“中期。还没有广泛转移。医生估计病变只局限在半肝,可以做肝癌切除手术。”
“哦?那做了以后是不是就没大碍了?”
“如果癌变确实没有侵入肝门区或者下腔静脉的话。否则迟早是要转移的。最多也就活个三五年。”
文宇沉重地咳了几咳,站起来道:“那我们就做手术。马上。立刻!”
我望着他深沉而坚定的脸,缓缓说道:“可是成功切除也不意味着治愈。还需要承担长时间的治疗、大量的花费和最终可能难逃死亡的结局。”
“丹妮,你怕么?”文宇忽然问。
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平生所见生离死别的一幕,睁开眼道:“不怕。横竖是个死。”
他上前几步,伸手紧抱住我,在耳畔轻声道:“不许说死。你不会死的。你怎么会死呢?”
我轻轻一笑。死。谁也不希望自己爱的人死。即使死亡之车的汽笛已经鸣响,人们依然企盼自己手里捏的是下一班车的票根,企盼本次列车永远不要到站。可是,死亡就像土地一样古老,空气一样绝对,时间一样强大——生活一样真实!没有人能逃出死神的掌心,谁也无法找到传说中的不死之药。然而,死又如海一般深沉,夜一般安静,诗一般含蓄,梦一般轻盈。它残酷而凉爽,神秘而永恒,像橄榄林里一阵悲风,原野上的那株紫罂粟,循环往复的钟摆声响彻空屋和阁楼老人在秋日黄昏吞吐烟圈。死既常又变。生命从有限的形式中退隐,汇入无限的、永在的形式中去,犹如河流归海,春泥护花。死亡,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文宇,我有个请求。”
“你说。”
“你去找李建初,告诉鸿筱就是他的儿子。”
文宇的眼睛意外地扩张:“你……”
“我想让他们父子相认。最好他能把他带走。”
“你是不希望鸿筱知道你的病情?”
“不错。起码现在不要知道。”
看到文宇陷入沉默,我又说道:“如果我手术后没有问题,那么再告诉鸿筱我作了手术也不迟。如果……如果手术不成功,或者没有用,那么就让他倚靠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吧。”
“那为什么不等你动完手术再跟他讲建初的事?你还是担心自己会死对不对?怕他不能承受这个事实对不对?”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脸色略发红,额头上渗出一排细小的汗珠。我镇定地道:“生死有命,你不要为我担心了。”
文宇深深地叹口气,道:“我这就去找建初。”
人是找到了。话也交代完毕。如我所料,李建初坚持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并给我递上一张两百万的支票作为抚养费。又说等鸿筱一毕业就送他去美国深造,回来后继承他的公司。我心想,幸好李建初如今是个有社会地位的人,起码鸿筱跟他走后过得不用那么辛苦。
当然,我还必须告诉他这一事实并劝服他。
周末,鸿筱像平常一样回到家中。他不但没有因为那晚的无礼举动而对我心存芥蒂,而且又开始像孩子似地跟我说话,笑眯眯地把学校里的事一件件说给我听。
等他汇报完毕,我道:“鸿筱,我要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什么事?”他凑过来,满脸兴趣盎然。
“不过你要答应我,听完后不能……不能太激动,要冷静。”
“这个……当然了。到底什么事?”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这话好半天才被我羞羞答答地甩了出来。
鸿筱张大嘴巴,问道:“你……你知道了?”
“嗯,刚刚从院长那里得知的。你的父亲就是……”
“是谁?”
“就是……李建初。”
李建初三字一出,鸿筱的脸孔顿生乌云。他“砰”地一拳砸在桌上,连呼:“不可能!怎么会是他?你肯定在骗我。”
“我没骗你,让我告诉你事情的经过。”接着我便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给他听。
鸿筱听完后,着魔般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因为尤佳的事你很难接受他,但是你不得不接受他。因为……因为他确实是你的亲生父亲。”
“接受?”鸿筱猛望着我,“你要我接受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要你按照他的意思,跟他走。”
我看到他的脸色转为惨黄,眼睛睁得像铜铃,胸口起伏,用破碎嘶哑的声音说道:“你要跟他我走?你……你不要我了?”那声音像一条条被撕裂的布帛,又似某种有毒植物在空中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我感到头晕目眩,努力找回方向,道:“不是我不要你,是你父亲要你,我没资格阻拦。你是李惟轩,是李建初的儿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不!我不是!我是莫鸿筱,不是李惟轩!我是莫鸿筱,不是李惟轩!我不要跟他走,不要跟他走……”他瘫倒在桌边,泪水决堤。我上前抱住他,泣道:”我也不想,真的不想。鸿筱……”
鸿筱忽然止住哭泣,问道:“是不是因为赵叔叔?你是不是想要嫁给他,所以才不想再要我,是不是?是不是?”
我的心被割了一刀,痛楚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怎么会为了别人而不要你。”
“不,我不信。否则你怎么……怎么舍得要我跟那个姓李的走?一定是赵文宇,是他,是他要你这样做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伤心恼怒的脸,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咬牙道:“不错。我和文宇很快就要结婚了。我……我不能把你留在身边。”
鸿筱口里发出一串凄凉的笑声,伸手扶住桌沿,全身站栗地道:“好!我明白了。呵呵,我是谁?我只不过是你的养子,自然不能跟你的老相好相提并论了。这样也好……也好。你跟着他吧。跟着他吧。就当从来没我这个人。没我这个人。”他一面说,一面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然后风似地冲出了门。
我发出几声痛彻心扉的呼喊,像掉入沼泽似地瘫坐在地上,任泪水把自己一层层淹没,意识也逐渐模糊……
两天。鸿筱两天没有归家。我的心降到了冰点,每时每刻都在失神地叫着鸿筱的名字。然而他终是没有回来。
但是我的手术已经不能耽搁。在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我生平第一次躺进手术室,接受生与死的考验。
手术还算顺利。推出手术室的那一瞬间,我比过往任何时刻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和珍贵。文宇,守候在床边,用他的行动诠释着何为爱与责任。
而鸿筱终是未归。
又过两日,文宇要了我家的钥匙,说回去看看有什么线索。返回时带了一张纸。我一把抢过,读道:
丹妮:
我想通了。既然我是李惟轩,不是莫鸿筱,那就不应该留在你身边。我会去找他,我的亲生父亲。从今以后我会和他生活,不会再来打扰你。我祝你和赵叔叔天长地久,幸福美满。
李惟轩
我盯着“李惟轩”三个字,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纸上。我知道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多少伤心痛苦,甚至怨恨,甚至绝望。而这一切竟然是我带给他的,是我!
我扯过被单放声痛哭。文宇抱住我,轻轻抚摸我的头。但这并不能抚平我的伤口。是的,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弥补失去鸿筱的伤痛。没有。
也许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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