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缘》第13章


金掌柜瞪着砚台里浓浓的墨汁。他的脸映在墨汁里,也变黑了。金掌柜黑着脸开骂:“让我喝墨汁!你是想毒死我,还是想讽刺我肚里没墨水!”
田二还是那副傻了的模样,两眼呆滞,面貌无神。金掌柜很是气闷,将账本往柜面上一摔:“去去去!给我到后院窝着去!一副丧家样儿,省得站在这儿阻了我的财运,还让我沾了你这小王八的霉运!”
田二僵尸似的一步两步地移到后院去了。金掌柜瞅着他走,抱着双臂,暗自盘算:敢情是病了?这小王八羔子……病了就得休息,病了就得看大夫,工钱照扣!扣他多少好?十两还是十五两?不好,还是扣他二十两。今年雇车夫的银子也就有了,哼哼哼……
金掌柜正盘算虚拟的财路,真实的财路就上了门。衣裳光鲜的豪门家丁一出现在视线中,金掌柜立即羞恼去无踪,笑容更出众:“这不是赖大爷吗!这怎还亲自来了?这回是要灵芝还是冬虫夏草?上次去孙员外府上的时候,孙员外还说云南那边的人参吃着好,要我多留着点儿!我都专门留着呐!我给孙员外称几两上等的人参,等会儿亲自送过去如何?”说着就兴致勃勃地要动手去拿秤砣。
这厮卖药,跟卖姑娘似的。家丁很是不屑,语气更是不耐烦,粗声粗气的:“不必了!我们家老爷没惦记着你家的人参!”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方子,往桌上一拍:“照这方子,拣上好的药材来便是!”
金掌柜笑得俗艳的脸上便有些讪讪的,拿起方子来一瞧,笑容又减几分:“这方子,是治风寒的?”
“大夫说了,不是什么大病,你照方子抓药便是!”
金掌柜顺藤摸瓜,又搬出了倒背如流的那一套:“可不能小看这小病!如今时气不好,四方村那边不干不净的,谁知道会有什么?按我说,拿点人参鹿茸,好好保养才好……”
家丁冷冷一笑:“金掌柜足不出户,消息灵通的很。您该不会还不知道,白大夫妙手回春,已经开出了治瘟疫的方子了吧?”
金掌柜的笑容顿时一丝也无,脸变成灰白色,似乎太过惊讶,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嘎”的一声。
“我还听说,有几个村民已经被治好了,都已经能扛锄头下地了……”家丁无情地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到后来,金掌柜已经是浑然忘却了自己是几时按着方子抓药、几时送走家丁、家丁是几时走的,还有自己是几时回到柜台后头的。
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田二,忘记自己是如何痴痴傻傻地抓药,忘记家丁是如何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自己,更忘记了家丁临走前那句咕哝:“要不是老爷心急,那些药铺又怕螃蟹帮找麻烦、还没开门,我会跑到这儿买这种掺了假药的‘名药’?”
金掌柜发了许久的呆,陡然醒转,冲向后院,冲呆滞地蹲在井边的田二吆喝:“田二!出来守着铺子!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也等不及田二那声姗姗来迟的“哦”,心急火燎地就奔了出去。
这边,田二也发了许久的呆。等他醒转过来时,他犹犹豫豫地走向柜台后面,左右做贼心虚地看了看,满头是汗,手紧张而迅速地往架子上一伸。
一小瓶金创药被他塞进了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 掌柜与伙计之间的爱恨情仇~
☆、偷渡者
金掌柜哆哆嗦嗦地跪在三宝大殿中,一双黄鼠狼似的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
纵然双掌合十,纵然嘴里也咕咕哝哝念着虔诚的佛号,然而那额头上布满的冷汗,还是滚豆子似的源源不绝地淌下尖尖的下巴。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个苍白的游魂似的飘出了庙门,隐约只见面前有道白色人影晃了一下,也无法多想,浑浑噩噩地直向山下飘荡而去。
倘若此时的金掌柜还是彼时的金掌柜,必能用他那尖尖的眼珠子一眼扫到这荒诞的一幕:圆滚滚的像个小水桶的小和尚,正两手各抓着一把素包子狼吞虎咽,将圆滚滚的包子脸撑成了巨无霸包子脸。而在不远处的草堆里,披着红色袈裟的方丈像只野兽一样蹲在那里,一手撕荷叶,一手撕鸡腿,大快朵颐。
唯一算得上正常的那个年轻的和尚,固然也面相清秀得不大正常,还是正常地稽了个首。
神色恍惚得不大正常的金掌柜毫无反应,在和尚的视线中,如一阵轻烟,从眼前飘过,飘下了山巅,化入了飘渺的山岚。山岚淡淡,和尚的面色也是淡淡:“永昌镇的金施主,近日常来?”
大音终于吞下了第六个包子:“嗯!”又抓起第七个包子,张开血盆大口,作势要吞:“那个金施主古怪得很,每次都捐好多香油钱,每次都脸色苍白的样子,那人八成是有病,咕莫米妮呜哇嗯……”第八个包子也塞进嘴里了。
当金掌柜还在山道上漂浮着时,田二已经关了瑞康堂的门,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鬼,在稀稀落落的大街上瞎转悠。
他怀里揣着的那瓶金创药,像把发烫的匕首,直往他胸膛上戳。转悠来转悠去,脑子里都飘着“家里有个汪洋大盗”“我家里有个汪洋大盗”“我家里真的有个汪洋大盗”的字眼。心一狠,脚一蹬,田二暗暗咬牙:不如上报衙门算了!得来的赏金还能给娘做几件新鲜衣裳!
一念至此,田二的双腿又软成了面条。耳边环绕来环绕去的都是“先宰了你娘”“先宰了你娘”“先宰了你娘”……在他脑中空谷传响,在他心里哀转久绝。
田二立在天色灰暗的大街上,天阴阴,人寂寂。他感到一份遗世独立的寂寞与凄楚。
天变得更阴了。岁寒大街上的铁半仙正要收摊,一个人影忽的晃到他摊子前,他看也不看地摆摆手:“今个儿收摊了,赶明儿吧赶明儿吧……”
一张信封忽然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上书:田大亲启。
铁半仙终于抬头看了看来人,一怔:“田二?”又眯眼看看那封信:“你这是……给你哥的信?”
田二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白着一张脸,快要哭了的样子。
铁半仙顿时很懂似的,高深莫测地捋捋那几根假胡子,点头感叹:“毕竟是亲兄弟,冷了这几年,是该和好了。好事,好事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当年,田大全然不顾哭哭啼啼的亲娘,收拾细软离家出走,年轻气盛的田二操着一把杀猪刀跑到正门大街,两兄弟谁也不让一步,双目也一致地赤红。那情景过了多少年,铁半仙至今仍津津乐道。
田二心里清楚,此番却不是为了什么一家团圆共聚天伦之乐。实在是当外敌进犯时,内部就该统一战线。无论之前吵也好打也好,此时此刻,还是自己的亲兄弟最靠得住。
田二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胆战心惊地站在算命摊子前时,他家里那个凶犯正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小蚂蚁暗度陈仓。
中原的人就是阴险狡诈啊,他想,不惜冒险也要孤注一掷。
不过,还挺好笑的。
当猫在逗弄老鼠的时候,也意味着这只猫还并不那么饥饿。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慢悠悠地转动着眼前的茶杯,看着那缕淡淡的雾在他面前上升、飘摇,原本系在耳上的银环在另一只手里,被极其灵活地转动,像个螺旋一样。
田二更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将最后的希望放在遥远的苏州时,清水城的渡口边,正有人背着收拾好的细软,瑟缩着双手,在徘徊,在犹豫。
青青碧波映照这田大纠结的脸。他看向那水里,一会儿是他那个娘亲慈祥的面孔和弟弟委屈的样子,一会儿又是苏掌柜滚圆得像个大皮球的身影。
在渡口停泊的几户船家向他招手:“小哥儿,上来吧!再不上来,船就开啦!”
田大想了想,脚刚要往前迈,忽然达达的马蹄,惊了唱晚的渔舟,搅起了滩头的白鹭。
在南北迁徙的大雁之下,圆滚得像个大皮球的苏掌柜出现在夕阳的光线里,那满脸的油和汗,再加上那慌乱、委屈的表情,使他看起来愈发可笑。他□□的那匹老马,没饿死在马槽,却快要累死在渡口。
苏掌柜费力地迈过一条腿,犹如翻过一座山,田大站在那里想:这么胖,是怎么上马骑马的?
苏掌柜极其滑稽地从马背上溜了下来,忙不迭地拿袖子擦汗,嘴里喷出呼哧呼哧的气息:“田大,别走别走……”
那么胖的一个人,哭起来更是难看:“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我怎么放心把望福楼交给那帮狗崽子啊!出了什么差错,那金龙……那帮人有刀啊!那帮人怎么会放过我啊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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