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缘》第30章


地忽然倾倒,苍白的天空变成了迦南罗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天气冷,再好看的人也不值得你这么偷看,回去躺着吧,别又病了。”
花半夏在那床棉被中挣扎了一下:“胡说!我只不过是担心两个小和尚,谁要偷看,有什么好偷看的。”
了缘披星戴月地回来,在豆大的烛光中低头脱下草靴,雪白的一双脚上磨出了几个血泡,格外惊心动魄。花半夏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得移不开视线。烛光下,了缘将一根针在火上烧过,便专心致志地挑起了水泡,针一扎,便淌出浓稠的血花来,花半夏看得不忍,忍不住问道:“在镇上化缘,怎会走成这样?”
大音哧哼哧哼地抱过来一盆子热水,在了缘跟前蹲下道:“师哥说,镇上有恶霸,化了缘,只怕也会结一段孽缘,就走到另一个镇子去了。”花半夏想了想,道:“你跟小象怎么没事?”
大音低头抓着自己的衣角:“小象走不动,一路是师哥背着,我、我嘛……”他支支吾吾道:“走到那镇子上的时候就饿了,师哥让我坐在面摊子那儿等他,我就等啊等,嘿嘿,就吃了几碗面和几个包子,太阳就下山了。”花半夏跟迦南罗对视一眼,不说话。
一直闷不吭声的小象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忽然抬手指着花半夏道:“被子。”花半夏心里咯噔一声,回身看了看床上多出来的一床厚厚的云锦被,只道:“嗯,我怕冷,去山下买了一床被褥。”了缘闻言,似乎忘记了自己才是这小屋里头最凄惨的那一个,忧心忡忡道:“施主怕冷么?村民给了贫僧两床被褥,不过贫僧怕两个师弟着凉,不如将两张床凑合着拼一拼,几个人挤在一起,也暖和些。”
在他的身上,花半夏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没来得及说什么,迦南罗便施施然将她搂了过去:“大师的好意我俩心领了,只是两个人的世界,不容第三个人插足,哪怕是和尚呢。”了缘的神色便有些僵硬,大音的眼珠子在迦南罗春风般的笑容与花半夏寒风般的眼神中飘过来又飘过去,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半夜,花半夏辗转难眠,不是因为冷。她不知道这床突然冒出来的云锦被的来历,但在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不知道翻来覆去多少回,迦南罗回身将她一把扣住,花半夏在他的胸口上挣扎,只听得头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他不想让你知道,你也找不着他,自然不必为他担心,睡吧。”
话是如此说,谁知道那人是不是此刻正在屋顶上吹着寒风,坚持着谜一般的守护,尽管谜团有千千万万个,听着那温暖而笃定的话语,恍然间有种回到故乡的错觉,花半夏趴在他的胸前,慢慢任睡意侵袭,让温暖的梦境,再一次到来。
云锦被的来历就这样被搪塞过去,然而次日,桌上出现了一个包裹,包裹里,装着闪闪发光的黄金。
在一屋子的沉默中,了缘道:“阿弥陀佛,来历不明的财宝,不可供奉于佛前。”
☆、了无缘
等到昔日的灰烬上又重建起新的庙宇,山上已然是隆冬时节,寒风凛冽。大音拉着小象来过无数回,不是哭就是抱着凳子腿不肯走,了缘常常要等到大音淌着口水睡熟了之后,手里牵着小象,背上又背着呼呼大睡的大音,一步步走在清冷的月光下。昔日的归属好像已经不在了,了缘在虽然只建了一半却也初具规模的庙宇前停步,小象便仰着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里盛着失落:“师哥……”了缘便笑着摇头,将大音放下。
一直都是如此。了缘独自一人在小破屋里打坐、念经,来来去去都做着同样的事,尽管手脚都长了冻疮,尽管半夜常常会被冻醒。不过对他而言,冻醒之后无非就是披衣起身,在几乎没有知觉中再念一遍烂熟于心的经文。仿佛,寒夜可以因此而暖。
几日后,山上下了一场薄薄的雪,了缘正在床前打坐,任门外雨雪飘飘。忽听不远处传来温柔的足音,细细的,轻轻的,仿佛是小小的绣鞋小心翼翼地踩在雪花上,发出的一点清脆声响。了缘睁开眼睛,门外一阵雪花飞过,那人披着青灰色的大氅,柔弱无骨的手上撑着一把画着青花的伞,双颊被冻得通红,面上却带着浅浅的带着善意的笑,独立于门外寒风中。
花半夏看他沉默无语,只好自说自话:“好冷。大师不肯放我进去?”嘴里这么说着,一双沾着雪水的鞋子已经迈进了一只。
了缘仿佛是在此时才反应过来,忙地起身,拿着棍子去拨灶台里的灰,有些手忙脚乱似的,拿着水壶和茶碗面色犹豫,竟有些局促。花半夏看这一幕看得入了神,到此时才笑了:“大师不用忙,我不是来喝茶的。”了缘在对面坐下,眼光却还瞧着她冻红了的双手。
花半夏道:“大师觉得我冷。难道自己不冷?”大冷天的,了缘身上那薄薄的僧衣能有何用?他又不练武,难不成还要神功护体不成?花半夏盯着他道:“跟我们回去吧,两个小和尚没了你跟没了爹似的。”
话一出口,花半夏才觉得自己造次了,而了缘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片雪地上延伸,似乎有些茫然:“盗窃之财,怎可用于修建庙宇……”
花半夏托着下巴,似乎觉得好笑:“为何又是这一句?借据也给你看了,不是偷,会还的。在我看来,大师的托词只能骗骗两个小和尚了,也罢,大师不愿实话实说,半夏在这里陪你到天黑,直到大师肯回去为止。”花半夏的话说得直白,又带着几分胡搅蛮缠,一时之间,了缘竟不知如何应对。
门外只有雪,门内只坐着两个人。
花半夏今日来此,也是鬼使神差,本不抱什么希望,却又忍不住想来看看。哪怕只是相对而坐,听门外寒风呼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盗窃怎非为罪,”了缘的两片薄唇在轻微地发抖:“了缘若不是在襁褓之时,被人盗窃而去,又因诸多变故,被弃于山脚,怎会遁入佛门?”
花半夏的手在桌子边缘紧紧按着,忽然听闻的秘密令她既惊且痛。了缘的睫毛仿若两只颤抖的蝴蝶,带着些许的感伤:“这都是佛祖的旨意,了缘无悔。了缘从孩童之时,与父母之间的缘分就已经断了……过去那位住持师父曾打听过我尘世中的父母,只是当时,他们知晓唯一的孩子被盗,四处追索无果,肝肠寸断,家母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猝然而亡,家父也因此憔悴不堪,不久家中又遭了盗贼,将多年积蓄洗劫一空,家中奴仆作鸟兽散,家父于是疯癫。待到住持师父找到我生父时,只剩一座孤坟了。”
了缘的神情并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在叙述一段回不去的往事,而往事不可追。等他回过神来时,一碗热茶递到了他的手边。花半夏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平静的神情仿佛只是听了一场缭乱的雪花纷飞。
回忆在雪花中纠缠,渺茫尘世,终归于虚无。
月如钩,画着青花的伞在雪中绽放。了缘站在门边,看月色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多年来的悟道参禅,仿佛都没有这一刻来得明了。天地银白,就像他心头多年来的疑惑,此时只剩下一片的透亮。
临别时花半夏立在门边,了缘只道:“过了今晚。”花半夏偷眼瞄了瞄屋内那堆陈设,眼里分明还带着揶揄的笑意,亮晶晶的。了缘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无论是眉飞色舞或者静默如水,都十分熟悉,宛若故人。而此前,他们分明素未谋面。
也许是在白大夫的眼中见到过?了缘记得那个下雨天的寺庙外,那位年轻却医术了得的大夫,眸中总有一股沉静,只有某些时刻,微微地泛着波澜。听闻,那是世俗男女,听闻,那是红尘牵挂。曾几何时,了缘也能笑着了然,叹一句阿弥陀佛,无牵无挂。
如今,却早换不回当时。
花半夏踏着一路的霜雪,只觉天地一片白茫茫,如此干净,哪怕只有她一人,也不觉孤单。她今日说了许多,即使是在迦南罗的身边,花半夏也不曾说过这么多,仿佛与了缘是多年未见,今日才重逢,非要将这些年的恩恩怨怨,都说个痛快。
她心里似乎有一种预感,即使了缘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身世,依然会用那双澄澈的眼望着自己。然而,话都在嘴边,花半夏依然没有说,不是不敢说,实在是舍不得说,舍不得让他单纯的白,染上一丝一毫的复杂颜色。花半夏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将伞扔在地上,张开双臂去接着雪花。
这是她小时候常做的事,好多年,她都没有这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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