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残歌(上)》第3章


他眼角扫到几个白发苍苍的幸朝老臣,见他们目含泪光,叩头叩得虔敬之极,不由摇头,大为不解。幸朝名存实亡五十多年了,这些人还是如此愚忠,真是顽固不化,日后我若称帝,这些人一定会以死相争,虽无大碍,也有些麻烦。什么事情一旦惯了,就好像是天理,这多年来,众人杀来杀去,却都还是奉幸朝为正朔,没有一个称帝的……
耳边司礼太监宣道:“礼成……平身。”
云行天起来弓身道:“承泰殿已收拾好了,皇上可以住进去,王妃如愿陪伴皇上也可同住,宫中诸事由军师总管,王妃如有用度,尽可向军师言说。”
嬴雁飞轻声道了句:“大将军多劳了。”便随指引的太监离去。
云行天向诸臣道:“战事甚急,有职在身的可以散去了。”
当下有人提出:“皇上的年号当拟下吧。”
云行天道:“总要到明年才改元,也不急。拟便拟吧。”当下众人商议一会儿,定下“重光”二字。
云行天正欲离去,却听得有人道:“老臣有话!”老态龙钟的大学士朱丹寒出列,不理云行天,径向上行礼,道:“我朝以孝为先,今皇上已继位,自古母以子贵,臣欲请皇上册封密王妃为太后。”
云行天眯起了眼睛,身后的袁兆周当即辩道:“大宗不可废,朱老是礼学大家,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按中洲正统的礼法,凡继位的皇帝,名义上都是先帝与先帝嫡后之子,这便叫大宗,不要说是无子皇帝的继子,就是皇帝的侧妃所生,也只能封先皇皇后为太后。
只是这样正统的礼法在实际中已宽大了许多,侧妃所生的皇帝封生母为太后已成惯例,继子如先帝无正宫皇后的封生母为太后的也有不少,只是一定会招来礼学大臣的反对。像朱丹寒这种人本该是最反对这种事的,居然会首先提议,真是奇怪。
云行天一转念,就明白了朱丹寒的用意。不过是想找个人与我抗衡而已,真可笑,难道多了这么个困居深宫的女子,就能让我有所掣肘?云行天不欲在这种无谓的事上与这些老古董们纠缠不休,当下止住了袁兆周,淡淡道:“王妃为皇家延嗣有功,皇上年幼,也需母亲照顾,正该如此。”
此事既是定了,云行天自该往宫里去禀明皇上太后,虽说云行天烦得很,但还有传国玉玺一事,总要说个明白。
传国玉玺是中洲列朝共有的皇权象征,诸次朝代更替都以玉玺为证,李虞明在世时,这玉玺也就是个摆设,不过是在云行天拟好的诏书上盖印而已。但这种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中最安心,李虞明死后,云行天便将此物收到自己府上。
当下云行天一边往承泰殿走,一边在心中计划,待会儿见了嬴氏,该如何措辞,才能既让她畏惧,又不失仪。
到殿中,朱纹请他在外厅稍候,自己入内通报。
过一会儿,嬴雁飞从内殿中出来,赐座看茶后,云行天便将方才所议之事告知嬴雁飞,正准备着嬴雁飞相询玉玺之事。谁知嬴雁飞整了整衣裳,突然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云行天不免吃了一惊,侧身道:“太后这是为何?”
嬴雁飞并不起身,抬头看他,眼神恳切之至,道:“妾身自幼长在深闺,对军国大事全无所知,于国于民并无半点功劳,小儿更是刚满月的幼婴,怎受得起大将军一跪——这可是要折我母子的寿的,所以就请大将军受妾身的礼,妾身这才好安心些。”
云行天一时不知她是何意,冷然道:“君臣名分有别,太后何必如此?”
嬴雁飞轻笑道:“妾身这个太后,当得马马虎虎,大将军不必认真。再说君臣并非天定,妾身知道将军眼下还用得着我母子二人,妾身也会好好演好我的戏份,只是易地而处,妾身如是将军,也会不忿,所以今后将军跪妾身一次,妾身私下里就跪还将军一次好了。将军还不受妾身的礼,莫非是要妾身一直跪下去不成?”
云行天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君臣大义,无数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竭心尽智……在她口中竟如儿戏一般,云行天扶又不便扶,再跪又并不甘心,也就由着她行了大礼。
看着这个女子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行着三跪九叩大礼。云行天心中颇有些难言的滋味,这毕竟是世上第一个对自己行这等大礼的人。
嬴雁飞行礼完毕,盈盈站起,她那极柔的腰身款动,如同新荷出水,让云行天看在眼里,心上没来由地一动。
她巧笑嫣然道:“当今之世,若有人可一统中洲,非大将军莫属,妾身母子愿为大将军效力,来日大将军登基之日,封妾身之子一个王侯之类,由我等安度余生,妾身母子便感激不尽了。哦,玉玺也请大将军拿着好了,放在妾身这里也是无用之物。”
“太后说这等话,难道半点也不把幸朝天下放在眼里?”
“幸朝天下?”嬴雁飞面上极为平静,就好像她正在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话,“幸朝天下早在五十多年前就已亡了。现下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妾身断不会做招魂此等无聊事,也决不想我的儿子去做这样的事。”
云行天深望着她,觉得这个小女子有趣之极。他饶有兴味地问道:“太后何以这般断定我能入主中洲?天下大乱多年,群雄并起,其间藏龙卧虎,能者不计其数,更何况北方尚有蛮族对我虎视眈眈。”
嬴雁飞淡淡笑道:“谁得中洲于我母子均无干系,我们落在谁手中便为谁效力。在今日的中洲,我母子还算得上是颗有分量的棋子,只要我们安分守己,开国的帝王只怕都不会愿意背一个杀戮孤儿寡妇的暴戾名声吧!那可是难逃青史的罪名。嗯,只要不落到蛮族手里便好。”
“可眼下蛮族攻城正急呀!”
“蛮族此番攻城,大将军定然有十全的打算,照妾身看来,大将军倒似有意拖着他们……”
“何以见得?”这回云行天是真的吓出汗来了,这是除了少数几个心腹谋臣外无人知晓的机密,却从全不相干的人口中轻巧地说了出来。
嬴雁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不解他为何如此大惊小怪,道:“蛮族围城一月,市上米价依旧是斗米三钱,若不是囤积了粮食怎能如此?大将军既已事先存好粮草,自是早有准备。”
云行天心头念转:没想到这个计划竟有这么明显的破绽,不过若是市上无粮,百姓慌乱起来,或许守不到今日。蛮族若还有奸细在城中,只怕会被窥破,蛮族会提前撤军,我须早做准备。
他当即起身道:“末将告辞,只可惜了太后不是男儿,若以太后为对手争霸中洲,今生当不愁寂寞。”
嬴雁飞愕然道:“北有蛮族,南有沐家二公子,大将军竟然还愁寂寞?”
云行天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不答而去。
嬴雁飞立在殿门,目送云行天离去,他走得很急,黑色斗篷在他身后烈烈起舞,如同雄健有力的双翼,似乎随时都会振翅高飞一般。
朱纹悄悄地走过来,道:“小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小姐当真甘心么?”
嬴雁飞漫不经心地说声:“啊,甘心?”转身回到几旁,抿了口茶反问道,“如果不甘心的话又能怎样?”
朱纹语塞,嬴雁飞笑笑道:“所以,还是甘心一点比较好。”
云行天来到宫门外,诸人尚在等候,他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向杨放下令:“你速去集结铁风军,并多加人关注城外蛮族动静,一有异状即刻通报。”
杨放道声“得令”正待离去,“慢着!”云行天忽又叫住了他,“你去接太后入宫时见过她吧,你觉得她怎么样?”
杨放被这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很好呀,只是,好像和一般的大家闺秀有点不一样……”
云行天笑笑,挥手道:“你去吧!”杨放急忙离去。
袁兆周问道:“怎么了?太后和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云行天把方才的对话诉与袁兆周,袁兆周皱了皱眉,道:“大将军信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云行天轻笑道:“眼下可能是真心的吧,可若是给了她一个机会,也许她当真能干出点什么来也未可知,不过,我决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只要我不犯什么大错,她就会一直这样安分守己下去吧。至少她和那些蠢人不一样,不会闹些明知无望的乱子……不谈她了,走!”
围城的蛮族大军是五月初八撤走的,撤的时候极为小心,帐篷火光依旧,三万人马离去竟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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