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步之后,流年已远》第116章


锁,继而稳稳托住沈一一,小心翼翼抱了她下车,旋即放她在地挽住她腰背,撑扶着她,一步步,一步步,极慢极慢地走进屋。
地上积雪不大工夫已有一个指节的厚度了,院门前等了近半小时的几人肩头亦铺了雪。随行的张秘书唯恐老板不解常州话,贴心地用气声翻译道,“沈小姐问我们谁。裴总没回,说外头冷,先进屋。”张秘书延用的还是过往的称呼,仿佛时光仍停滞在几年前。江湛点点头,纪小鄢没反应,从始到终他都在不错眼珠地望着沈一一,望着她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打量他,望着她像初学走路的婴儿般,蹒跚前行。而这些其实都在最坏的预料中,不是吗?命运的无常大棒还能击碎些什么?
见裴炯进屋后就没再转出来,等着他发出邀请是基本不可能的了,纪小鄢江湛索性将不速之客演绎得更彻底一些,反正,他们此行,就是过来抢人的!几步迈进院子,防盗门竟没关,三人进了正厅却不见裴炯沈一一,一旁的偏厅倒传来呢呢哝哝的低语声。三人进到偏厅时裴炯正给沈一一摘帽子围巾和手套,空调开了电油汀也开了,裴炯又脱掉沈一一外头的过膝羽绒服。
看得出,沈一一被裴炯照顾得十分好,春雪随落随融的,裴炯却敢给她穿白色羽绒服,且衣摆上一丝泥痕污渍也没有,她脚上的雪地靴,亦是洗刷得很干净。她里头穿一件厚暖的马卡龙拼色羊绒衫,佩着四叶草钥匙水晶毛衣链,怕她冷,裴炯很快取下衣架上的毛披肩给她围裹好,细心如对小婴儿。
不同于正厅四壁萧然的空旷,这间偏厅非但正对门摆着一套三人布沙发,临窗还设着一张仿古精雕罗汉床,其上不仅铺锦褥、叠毛毯、簇靠垫,炕角摞着尺高的画册与画纸,炕桌亦齐整归置着画笔和颜料。无疑,这就是裴炯沈一一日常起居的场所。裴炯也在扶沈一一落座罗汉床之后,蹲下|身,给她拔下雪地靴,穿上了加绒加厚地板袜。除此沈一一毛绒裤外另有水獭毛的靴套从膝护到脚腕子。将她往里抱坐到炕桌处,裴炯又抖开羊毛毯盖住她的腿和脚。
于细节最能反映真实的情境,裴炯做起这一切完全是行云流水的利落,沈一一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泰然,甚至有猫主子安享铲屎官伺候的理所当然。更毋提她比四年前益加长的发,乌油油自左向右编着复杂精致的蜈蚣鱼骨辫,从头顶心到发梢还夹着十几个细巧的粉色锆石小发夹,莹莹辉应着她耳垂那对粉红钻耳珰。还有她露在衣袖外的小手又白皙又细腻,手指甲呈现健康的肉粉色;脸上肌肤则比跌宕叵测的二十二岁更水嫩,气色极其好,较之以往无异是逆生长!
再看裴炯,再看裴炯……四年里纪小鄢固然发如雪,裴炯又如何还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如今的他也老了、他也老了啊,分明他只比沈一一大一岁,却像长了她许多岁。由此寻丝鬼的唏嘘就可以理解了:一个锦衣玉食蜜罐儿里泡大的公子哥儿,一千多个日夜不假他人手,全凭一己之力照料沈一一到这程度……你可以说他是咎由自取是活该,然而这世间欠债的人多了,还债的有几个?
而对于纪小鄢江湛不请自进的行为,裴炯就好似没看见,爱站站爱坐坐他连眼风都不瞄一下。他眼里只有沈一一,正如他被摧毁的人生也只剩了沈一一,宿命波诡云谲信念屡屡被轰塌,一地碎土扬尘中她若委顿他便陪着她委顿,哪怕她同样忘了与他有关的一切,可那又怎样呢?她是他的支撑与救赎,这就足够了。
握住裴炯的手,沈一一第二次问,“裴炯,佗古是嗲宁啊?”她清澈的黑眼睛,满满是孩子般的固执与好奇,像在问糖为什么是甜的,盐为什么是咸的,爸爸为什么是男的,妈妈为什么是女的,不告诉她她就不乐意,但告诉了她,她也不在意。
果然,听了裴炯说只是几个老朋友有点事要谈,沈一一“喔”了声就不再问其它。裴炯默默注视了她一会,转头用普通话对纪小鄢道,“一一该吃饭了。想说什么,等下吧。”言罢他就出去了。他倒是相信纪小鄢急也不在这一刻,更加不会来硬的。
裴炯出去后,沈一一自炕桌底下拖出一只长方漆器匣,掀开匣盖,里头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光滑、洁净、形状不一,大的巴掌大,小的如鸽卵;有的用颜料画了画,有的青白本色润如玉。纤细指尖儿摩挲着它们,沈一一似稚儿把玩爱物般目光专注而喜悦,丝毫未觉纪小鄢已缓缓踱至她身旁——现在的她,屋子里多了谁少了谁都没有这些石头更能引起她注意,她对周遭、对人事,均已不复敏感了……
“这都是妳画的么?”纪小鄢哑然轻声问。他的小姑娘,他的小白桦,他的小女人,他的小心尖,时隔四年他终于得以与她面对面地说话了,可她却,听不懂……
抬首茫然看了看他,沈一一埋头挑拣出一块画好的石头,“介个送白伲好伐?”
纪小鄢苦笑了一下,就算他不懂常州话,也大概猜出她误以为他想要她的小石头;再看她递至他跟前儿的石头有鸭蛋那么大,上头纤毫毕现惟妙惟肖地画着一只小小猫头鹰,猫头鹰两簇耳羽长长的,大眼睛萌萌哒瞪视着正前方。“为什么要送我这个?”纪小鄢突燃起一丝微渺的希望问,“妳还记得我吗?妳能认出我吗?一一?”
他语速太急神情太迫切,凌厉五官因而有一点慑人和凛冽,沈一一下意识向后躲了躲,方呆愣愣又问,“伲弗欢喜介个啊?格么伲自介捡一个弗就好咧吗?”漆器匣子推到他手边,沈一一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着。张秘书见此二人一个听不懂一个说不着,急得欲上前做同传,却被江湛一把薅住了。
“一一,妳知道妳是谁么?一一,沈一一……”缓缓念叨着她名字,纪小鄢想起落英镇与她初初相逢的那个午后,那天天空也落着细碎绵密的雪,他也是刚从俄罗斯飞回到国内,小超市食品货架前偶然对视间,她乌幽幽瞳仁随意地扫了他一眼,就像深海骤起的激流与漩涡,自此他的心,再也没有丁点打捞的可能。
“一一,妳知道我的名字么?一一,妳真的全然忘记我了么……”累积四载的悲伤刹那决了堤,更有回天乏力的绝望壅塞在胸口——曾经他以为,他是那么强,无论是他的人生抑或情感都能为他所操控,而他那么努力变强亦是为了更好地掌控他自己,不为现实所迫妥协与折堕,不为家族所挟应付不爱的女子。
但自打认识了沈一一,他就总有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你“嗵”一声跳下岸以为能救起溺水者,却在堪堪攥住溺水者的指尖时,又眼睁睁看着其被滔滔大浪冲走了。这感觉尤以沈一一开庭那天为最甚。彼时他坐在旁听席目睹他的小女人苍白着一张脸昂然对抗着无妄的厄运,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恨多心痛。
然他还是低估了贼老天戏耍人的本事不是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冥冥中那双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总要彻底卷走他的小丫头才能甘心能做罢!现在!看着他终成为她身不由己遗弃的荒原终成为她彻底忘却的梦乡,高踞云端俯视众生的贼老天可会露出自|慰到高|潮的微笑?而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么?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无力的么?在满满恶趣味的贼老天面前,他怎么做才能不像一个冷笑话?怎么做才能不像一个傻逼般徒劳可笑地挣扎?
“伲囊佬啊?伲弗开心伐?伲哪为哭啊?伲嗲事体哭啊?”蓦见纪小鄢流泪,沈一一很是慌愕,一迭声软软糯糯地问着,想了想又拭探道,“伲才江是闷偶各名字伐?偶叫沈一一,伲叫嗲……”
不得不服纪小鄢在语言方面的确很敏感,连蒙带悟竟然明白了沈一一在说啥,“我叫纪小鄢。”他微带哽咽地答,“伲——”他放缓语速学着她腔调,一字一字再重复,“也可以叫偶——瓦、洛、佳……”更多的泪滚下来,划过白发苍苍的大叔那棱角分明坚毅的脸,亦模糊了他褶纹密布的绿眼睛。如果、如果这种方法能让他泅渡到她身旁,他愿意为她放弃母语学说她襁褓里即听熟的方言。
“瓦洛佳。”沈一一重复,“伲弗开心伐?伲嗲事体哭啊?”柔润双唇微抿着,她望着他的眼神似心智未开的小童儿,单纯好奇没有一丁点关切,见纪小鄢笑了笑又摇摇头表示“没事”后,即将注意力重新凝注在她的石头上……
“你发现了么——”
饭菜做好裴炯进偏厅喊沈一一,其时她正聚精会神画石头。她这次画得是廊下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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