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千里 上》第14章


不是死追活追我?要不是老子成了右派,我还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她。
现在倒好,管中学教育 ”那个公社妇联主任没等你把话说完就把一根擀面杖冲你编过来, 厉声说:“好你个老右,想变天 说什么来着?告诉你,少回来要威风。
去,擀面去!“你早就习惯了这种训斥,习惯了擀这种北方人的面条。娶了这个老婆,就像娶回了”无产阶级专政“一样。从一开始就注定你要忍气吞声,里里外外被专政着,你才能炼出一颗红心来。
第一个老婆真像个地狱。
在农村锻炼那大半年,你帮助公社妇联办扫盲班,扫盲对象是那些苦大仇深的妇女干部们。妇联主任在开课前找你谈话,告诉你说:“不许摆知识分子的臭架子,要老老实实向这些女干部们学习,别看她们大字不识一个,可她们阶级觉悟高,热爱党。
记住,她们是你的老师!我们让你给她们补文化课,是看得起你,也是让你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表现得好,或许能摘帽,回到革命队伍中来。“那些日子里你战战兢兢教她们识字,自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站在黑板前大气不敢喘。倒是那些女人对你没要专政态度,鼓励你“城里的教书先生,别怕,没人敢吃你,大声教我们念呗!”渐渐地,她们待你很亲热起来,上课来时总不忘给你带点东西,大红枣,老玉米,大柿子,下了课,往你面前一扔,都分不清是谁给的。
那个秋天,在你的印象里是金黄、五彩缤纷的。太行山里的丰收季节,荡着一山的果香谷香,一山一山的红枣红柿子,满眼的红高粱,你禁不住跑回城里买了油彩回来,支起画架浓墨重彩地面起这北方农村的秋景。无知道这些油画被下来视察的领导看到了,
说你能画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新气象,说明体改造好
你便很诚恳地表示:“知识分子太有改造的必要了,躲在城里怎么能感受到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气氛?现在才明白,艺术来自生活。”
说这些话时你的心都不用跳,想都不用想,没一个字是过了脑子的,这类套话只须表演得真切即可。正是你爱上这片土地你才决定留在北方的。当初并没人让你来中国上北方改造思想,是你自己认定这是个出油画的地方才留下的。怎么现在变成是“改造好了”才画出这样的画的?
你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开始明白“人生是个大舞台,人人是演员”的道理。
演出成功了,你果然就演回了城里,带着你的新农村油画,在学校的阅览室里开了个小画展。妇联主任来向人们介绍你在农村里觉悟提高得十分快,为公社扫除文盲二百名,经过教育,感情和劳动人们接近了,主动画出反映劳动人民丰收的画。你于是在农村闲逛了大半年,
算是改造好了,右派帽子也摘 因此心里对那个直接领导你的妇联主任很感激,一见到她的肃然起敬,眼睛就湿,鼻子就酸起来,声音也使咽 她依然是爽朗地笑着说:
“别这样儿,大男爷们儿家家的,眼泪叭喳的干什么?好好感谢党、感谢人民吧,党的政策是治病救人,绝不是要一棍子打死谁。现在好了,你的病治好了,跟好人一样了,大姐我也高兴。”
从那以后, 你觉与那个小山村难舍难分
光棍一个,受周围的人白眼,这让你怀念起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于是你星期天节假日就爱骑上车往山里跑。那里的人对你很热情,轮流拉你去吃饭,轮流请你去家里住。你一位下就背上画夹子跑山里去画个没完,在那里你觉得心里充实,一想到还要回城里,心里甚至很发怵。乡亲们爱听你用生硬的普通话讲外国,讲那个千岛之国,你也爱听他们一口的乡土腔。
聊着聊着就说起你没媳妇的事。你眼圈红了,说虽然搞了帽,可还是没人看得起,打算打光棍儿一辈子。乡亲们一听这话眼圈也跟着红了,都骂城里人心术坏,生生儿把个小伙子折腾成一副小媳妇样。啥右呀左的,就凭你放着大少爷的日子不过,来咱这穷地方教书,你就是个好人。也不知道城里头整日价闹什么运动,纯粹是折腾人。城里人心里道道儿多,他们的闺女看不上你,上村里找来,准能给你说上一个半个的!大爷大姐大嫂们还真给你张罗上了,想起来那情景至今心里仍然热乎乎的。从来没见过那么古道热肠的人们。
最终介绍过来的,竟是妇联主任。她去年死了男人,据说是县里的副书记,拉扯着个两岁的儿子,伺候着公婆。人们不说你真看不出她是在守寡的人,那份穆桂英架势,说起话来气吞山河,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大娘们说妇联主任心里倒是愿意的,她正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时候——大干部单身的没有,随便个农村小子她看不上眼,人家也不敢高攀她。你年纪不小了,小三十了,不管怎么说,也算有点黯儿的人,也别眼儿太高,就跟主任凑合过日子吧。再说人家是革命干部,跟上她,人也算加入革命队伍了,算革命的人了,哪个还敢看不上你?你让大家七嘴八舌说得迷迷糊糊,恰在这时妇联主任又托人带过来两双新做的千层底布鞋和手缝的粗布袜子,大娘们就哄你穿上试试。你穿上,来回走了几步,大伙儿拍着手说像订做的一样,真是有缘分,说话间就把妇联主任推进屋来,留下一句:“小两口儿拉呱拉呱吧!”
你们像头一次见面一样面红耳赤,背对背坐着,窗外是人们的说笑声,有人捅开窗户纸往里看着催你们“靠近点”、“说话呀”。
终于,妇联主任先开了口:“我是看你有学问才同意的。你这人不坏,跟着我,准能改好,成为对人民有用的人。”
你心里一凉,毫无浪漫、毫无激情。你谢谢她给你做了鞋,说你会加倍补偿她,“这件事儿以后再说吧”。
妇联主任“霍”地站起来,横眉冷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今天来了就得把这事儿办成。我可丢不起这脸。打听打听去,我想干什么干不成!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你摘帽儿那会儿不是一见我就哭
要不是我替你美言你能摘帽?过了河就想拆桥。你既然看不上我们乡下人,就别整天往村里跑。东家住一天,西家住一天,你到处勾引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弄得人家吃不好睡不香,害了相思病,你想干什么?当过一回右派了,就老实点,还想拍花惹草不成?别做梦了!死了这条心吧。反正全村人把咱俩拴一块儿了,你别想躲。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这脸是摆这儿了,跟定你了,你看着办。明儿个,跟你进城。”
透过她强硬的口气,你分明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她说到最后声音颤抖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你的心软了,没有斥责她,只是轻声地求她:“你就饶了我吧,找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德,我会报答你的。可你不能强迫我呀!”
妇联主任冷笑着:“我又没怎么你,说什么饶不饶的?我看你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我们这一村人对你这么好,原来是养了一只白眼儿狼。你走吧,回城里去吧,永远别再来这村里。你以为你是个人呢,回到城里连狗都不如,打一辈子光棍儿去吧。”
说着她抓住你的衣领往外拽你。你恍恍惚惚走到门口,情不自禁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就在那一刻你听到她凄厉地叫着你的名字:“方子呦!”叫得你心肝寸断。你挪不动脚步了,看着她,腿一软,就靠在门框上,抱头痛哭失声。那一刻,你认命了,承认了这一份姻缘。她搂住你,一股热浪几乎窒息了你。她撩起衣襟替你擦着泪水,衣襟下是一片白花花氤氲着体热的胸乳,她就用两只颤动着的白乳堵住了你的脸,令你晕眩着扑通跪在她面前,头还捂在她的衣襟里。一群人几乎泉水般涌进来,大呼小叫着:“真亲热呀,成一对儿了!”你这才挣脱了她,捂住脸钻出了人群。
你们结婚了,你有老婆
那是个成熟的女人的肉体,令你狂迷。你同阿珍只是很象征性地拥抱过,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的身体像只小猫,柔软但没有什么反应。而这个女人则不同,她向你展示着每寸皮肉的勉力,发泄着守寡二年中的每一滴精力。最初的日子里,你像在新世界中探险一样不倦地与她做着疯狂的游戏,没有语言,只须肉与肉的碰撞。
疯狂过后依旧是无言。 她说她知道你心里看不上她,
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就会“干那个”,算什么夫妻?说你骨子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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