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第142章


“那是我说走嘴了。”
“您走嘴了,王老师可要呢。他就要那比翼双飞的白头到老的鸟儿。”
“死丫头,看我拧你嘴!”卢淑娟真的向冬梅扑过去。
冬梅这回既没躲也没闪,反倒一张双手把卢淑娟抱住了。卢淑娟挣了几下冬梅也不松手,她脸贴着卢淑娟的脸说:“小姐,您先别动,就这样,听冬梅说两句贴心话。”
卢淑娟真的一动也不动了。
冬梅轻声说:“小姐,您不能总这样下去了,一个人想,把话憋在心里,常了会生病的。依我说,您就画这比翼双飞的白头鸟,画完了就送到他面前,就当他说……”
“说啥?”
“说你们应该变成那双小鸟。”
“哎哟!”卢淑娟挣脱开冬梅,双手一捂脸说,“这话怎能由我说?”
冬梅把头一仰说:“小姐要不嫌弃的话,冬梅就学做一回红娘。冬梅和红娘身份相同,职业相当,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做这事儿不是正合适吗?”
“不,不。”卢淑娟连连摆着手说,“红娘是随莺莺的意思去的,你去一说人家就会想……”
“唉!”冬梅急得一拍手说,“那您要怎的?”
“我要……”淑娟把头一低,轻轻地说了两字,“他说。”
“哟!您怎么跟人家端起小姐架子来了。您不想想,人家能先说吗?您是位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可他有多少斤?用一句文言词来说,他乃是‘一介寒儒’,跟小姐门不当户不对,放不到一个天平上去。真要是他说出来,让小姐给顶回去,他在这还怎么呆了?”
“可我已经……”淑娟低着头,声音非常低地说,“都暗示过了……”
冬梅忙问:“暗示什么?”
“就是方才说那……那对白头鸟呗。”
“哟,那不是小姐说走嘴了吗?”
“看你!”淑娟脸红红地说,“和你说正经话呢,又往旁处扯!”
“不扯,不扯。”冬梅忙收起笑容说,“可您光暗示怎么行啊。人家的脸皮不像咱家少爷那么厚,人家是有分寸知进退的正人君子,不会自己蹦着跳着往高枝上攀。所以小姐您就得屈尊一些,虽然不效仿那崔莺莺营‘月下佳期’去相会,也应该画个白头双马把心表。小姐,您就听了我的话吧。”
卢淑娟看了冬梅一眼,把头一低,不说话了。嘴没说话,那条灵敏度高的热线可接通了。冬梅一乐,一拍手,忙去铺宣纸、倒水、研墨……一阵忙活过后,卢淑娟在写字台前坐下了,她抿着嘴,脸红红的,不言不语地拿起画笔,凝神默想了一下,就开始画起那展翅双飞的白头鸟来。
淑娟画,冬梅在一旁帮着神纸、递笔,遇有大门铃响,她就跑到窗前去看看。有两次,都是卢秋影骑着摩托回来又出去。这位少爷最近精神头稍见好转些,在他父亲的督促下,头发理了,胡子刮了,衣服也整洁了。只要王一民晚上在家,他也在家,就过来听听课。他似乎已经察觉出姐姐对王一民发生了特殊感情,他本是个恋爱自由主义兼恋爱至上主义者,由于有这“双料主义”,所以遇到他姐姐和王一民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借故走开,甚至听课的时候,只要有他姐姐在场,他也会推说头痛或者肚子痛,中间走掉。今天他骑着摩托走了,冬梅只盼他今晚晚些回来,越晚越好。他虽知趣,但他就住在王一民的对面,小姐谈那话时心总不落底呀。
有冬梅这个“监视哨”在身旁,淑娟自己就不用往大门那边看了。而且她也顾不上看,心里已经点起一团火,是爱情的火?还是艺术创作的火?抑或是前一把火点燃了后一把火?自从王一民把她那哀怨之词化为发愤的爱国之作以后,她对他那已经产生的爱慕之情就跃上了一个新高度,变成直线的升腾,升腾又变成飞翔,她要和他共同比翼齐飞,就像她现在画的这幅《白头双飞图》一样。正是这种感情点燃了她心中的创作之火,使她激情满怀,思绪泉涌,挥起画笔,笔尖好像自动在纸上跑,笔到之处,一草一木都显出勃勃的生机,使站在一旁的冬梅惊奇不已。她觉得她小姐今天拿的简直是一支神奇的画笔,画鸟鸟喘气,画竹竹生风。她心中不由得暗想:这大概是月下老人来助小姐一臂之力,使天配良缘能早日成功。
淑娟一气呵成,画到点灯的时候,一张水墨飞鸟画画完了。画面上画着一丛墨竹,一双白头鸟从墨竹上刚刚展翅起飞,飞得不是一般齐,前后稍稍错落着,飞在前面的回头看着后面的,长嘴张着,像是在呼唤;后面一只伸着圆圆的脖子,扑着翅膀,像是在答应。两只错落着的鸟被这一呼一应联结得比并翅双飞还亲密,它给人提供充分想象的余地。这大概就是莱辛在《拉奥孔》里所说的“避免描绘激情顶点”的作用吧。
淑娟画完后,又提笔在上边写了《白头双飞图》五个字,下款写“淑娟学画宋无名氏《白头丛竹图》”。
淑娟才写完,冬梅发话了:“您那上款不题上王老师的名宇啊?”
淑娟似嗔似怪地瞪了冬梅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给他的,我还兴许自己留着看呢。”
“小姐,您又来了……”
冬梅刚说到这,外面有汽车声,开门声。她俩一齐扑到窗前去看。一见进院的是葛明礼和何占鳌,两个人被斯捷潘恭恭敬敬地让到门房里去了。淑娟眉头一皱说:“他们俩又来干什么?”
原来自从淑娟在马送尔画了《双龟图》以后,何、葛二人还没有来过。淑娟一想起那天种种不愉快的遭遇,就不免怨恨这两个人,她几次和妈妈说要找葛明礼来问一问,都被心慈面软的妈妈拦挡住了。今天他俩又来了,她就有意要兴问罪之师。她的心思,冬梅不但了解,而且也厌恶这一胖一瘦两个坏蛋,所以她也撺掇淑娟去问他俩,尤其是那位舅爷。
正在他俩计议的时候,老田头又把大门打开了。这回进来的是王一民。淑娟本来天天看见他,但是今天一见他踏进大门,却有些心跳,脸红。还没等她稳住神,冬梅又一捏她手,悄声说:“小姐,他回来了!我看您把刚才说的事先撂一撂,快拿着那张《双飞图》,飞到他身边,去说那件‘大事’吧。”
淑娟一边往回袖手一边说:“看你说的,什么大事呀?”
冬梅攥住淑娟的手不放,她几乎挨到她耳边说:“小姐,您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家碧玉,您应该按照自己想的去做。您就快去吧,去晚了说不定少爷又回来了,又得讲课了。您今天不把话说出去,晚上的觉得怎么睡呀!”冬梅一边说着一边卷好《双飞图》,交到淑娟手里,强推着她走出了屋门……
这时候在门房里,葛明礼正在问斯捷潘:“刚才进院的那个人是谁?”
斯捷潘正在把他那些失而复得的财宝往一个破旧的小型手提保险箱里装,那专注的情形,好像连同他的心都装进去了,以致没大听清葛明礼的问话,他忙伸着脖子,赔着笑脸问道:“您说什么?”
“我问你刚才进院的是谁?”
斯杰潘非常抱歉地摇摇头:“我,我没看见。什么样子的人?”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不到三十岁,很漂亮,圆脸膛,大眼睛,穿一身灰色毛布长衫,看样子跟这府上很熟……”
“嗅,您说的是那个王老师!”斯杰潘问了句,“您打听这个人干什么?”
“没什么。”葛明礼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是我认错了人。”
斯杰潘本来没大听清楚这句话,但他正在兴头上,又要对葛明礼表示感谢之情,没话还要找话呢,便又接着说道:“您可别认错王老师,他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他学问大,教书好,咱老爷才特地从一中把他请来……”
葛明礼听的兴趣本已不大,在带听不听中忽然听到“一中”二字,就像刚要人睡的毛驴子听见鞭子响一样,冷丁竖起了耳朵,他忙问斯杰潘道:“你说什么?这个王老师是从一中请来的?”
斯杰潘直着脖子连连点头说:“是的。”他咧开大嘴笑着说,“是那个王一民王老师。”
葛明礼并没笑,他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声“王一民王老师”,然后又问斯杰潘:“他是什么老师?”
斯杰潘看葛明礼那张大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也忙收回笑容说:“他教这里少爷念书,是少爷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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