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芳坐消歇》第83章


她问:“皇上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见他僵下身子,盛苡抬手挡住额前的碎光,淡下视线,杳杳一笑,脆弱地几乎听不见声,“皇上执意要杀我哥子,奴才怎么好教您为难,您放心,奴才也要面子,不会求您第二回了。如今孩子也没能保住,咱们俩的缘法儿算是彻底了断了,除了盛茏奴才再没什么能失去的了。”
盛苡口气苍老的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妪,松开他的手,“……说来也奇怪,天儿冷了,日头还这么晒,宫里太监手艺不好,搭的天棚不稳当,风一吹就斜角,西直门外有家“天顺”棚铺,是家老字号了,奴才小时候,宫里常请他们家的人进宫搭天棚的,还望皇上答应奴才这个请求。”
她的话字字句句冒着刺,他心丢在上头结结实实滚了遍刀尖,遍体鳞伤,浑身冒血,皇帝闷声点头,“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回过头,她浅浅的笑,美好的掩盖了所有的伤疤创痂。
“尧尧,”皇帝似乎看到了希望,他觉着她应该是原谅他了,不然怎么能笑得那么真实,和从前一样离得他近在迟尺,“咱们还会有孩子的,”他捂着她的手背轻吻,“不让它像朕,让它像你一样……”
盛苡抬开手,闭上眼微叹,“奴才累了,皇上请回罢,恕奴才不能祝您旗开得胜,得胜而归了。”
他抚着她的鬓角,苍茫垂下面色,耐心陪她睡着,便起身离开,片刻他沾过手的地方打下两行清泪。
皇帝一路走,冷风灌肠,割据着他的心肺,军机处的几位要员忙迎他入门,“……回皇上,祁盛茏那逆贼把平凉卫参将的首级悬于内城门外示威,放话若邧军在五日之内仍不撤除包围,就进行屠城……”
“皇上,准噶尔可汗密信传书,咨问四格格的婚事……”
“回皇上,这是北面刚收到的军报,祁盛茏提出议和的条件。”
“回皇上……”
“等下,”皇帝打断大臣们的汇报,问道:“祁盛茏提的什么条件?”
他拨着案头的奏折,暗念那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提出类似于圈禁,流放外邦的换取性命的条件,他在乎盛苡的感情,不是不能考虑。
“回皇上,那逆贼提出要用贞嫔娘娘为质换取敌军撤出平凉。”
皇帝不再应,冷冷比手示意大臣们接着汇报军情,显然是不打算考虑这个提议了。
一位军机立身于前,躬下身道,“奴才恳请皇上三思……”
一人挑头,其余众军机都耐不住出言相劝。
“回皇上,平凉数十万人口性命危在旦夕,五日之内若攻城不下,后果不堪设想,请皇上三思。”
“三思个毛线!”睿亲王紧嘬着茶盅乍起来,“郑力清你猪油糊了脑子不成,一末班军机打什么岔,杵门旮旯里头打你的帘子去……”
皇帝从案前直起身,打断众人的争辩发问:“你们以为朕按下这个建议不采纳是因为朕是出于对贞嫔的私情考虑?”言罢挑出一封信笺递给他们挨个儿传阅。
半晌皇帝冷眼扫出去,目光把众人的冒顶子打得直颤悠。
“这是最后一封博硕克图跟朕来往的密信,为何咱们邧军围城平凉数日,准噶尔外蒙几个部迟迟不出兵援助祁盛茏?因为博硕克图在等朕的回复,倘若朕答应大邧跟准噶尔联姻,他们便会临阵倒戈助朕剿伐逆贼,他们也清楚毕竟祁盛茏的势力跟整个大邧相比还是肉饼上的一粒芝麻,嘚瑟不了几天,跟着他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么亏本的买卖,博硕克图那奸贼不会轻易押放自己的兵马。但若朕不答应,他们心存侥幸不妨为祁盛茏添翼,冒险跟朕做对,贞嫔便是祁盛茏跟博硕克图提出的筹码,他们外蒙也就这点出息,只知道利用姻亲干系拉拢主子,倘或朕把贞嫔作为人质交给祁盛茏,无异于是在他的杆秤上添加秤砣,朕脑子里缺根筋也不会傻到为敌军添养人手。”
经皇帝鞭辟入里的一通分析,众臣渐悟之余生出新的疑虑,贞嫔横竖是不能交还出去,那么只能牺牲四格格了。
平素老爱插诨打科的睿亲王也一脸整肃,不再吱声,皇帝临窗而立,肩线模糊进窗外混沌的夜色中。
众人屏息待了半晌方等到上首一句沉叹,“为了平凉数以万计的百姓,早日平息战事,四格格做为爱新觉罗氏的嫡亲血脉,有责任在国难之时为天下人解忧,传朕的旨意,擢升四格格爱新觉罗叠昱为公主,封号端平,明日一早随朕出行陇西,平复平凉。内阁斟酌措辞,密诏发往凉州,请准噶尔可汗恭候迎亲。”
众人参差不齐的应喳,又商议了阵战情便依次叩首跪安。
祺祥挨过来,靠在窗前,皇帝道:“叠玉是为大邧的江山社稷献身,朕感激却也对不住她,把她搭进去,搅和进男人的战局里,跟祁盛茏那畜/生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祺祥拍拍他的肩头:“这样做,实属无奈之举,你也是被逼的,说起来我也掺了一脚,良心债容易背不容易卸,别给自个儿太大的包袱。往好处想,她那性子,跟博硕克图俩人处着,不定谁坑谁呢。”
这个话题谈起来比较沉痛,两人都自觉转了话头。
祺祥问:“按理来说贞嫔不应该再跟您这么闹腾了啊,我就不明白了,他们祁家人怎么都这么爱死钻牛角尖啊,况且她哥子心眼儿这么阴损,她都被人卖了,怎么一点怨气儿都没有。”
皇帝目光微拢,“他哥子私下里很博硕克图达成的交易,那些我都没告诉她,她只拿我当仇人似的看待,这样也罢了,是我对不住她,不该对她隐瞒她哥子的存在,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无用。”
祺祥大愕,“那你打算一直都瞒着她了?”
皇帝点头,“我在她心里已经是一个恶人,总不能让她知道祁盛茏也一直再利用她,她幼时跟祁盛茏两人感情亲厚,受不了这个打击,我宁愿她恨我,至少心里头能对她哥子存着些好的念想。”
祺祥微震,不再言语,随着他的视线看出窗外,一行太监拎着大肚子灯笼经过,冷风一吹,烛火残喘,摇摇欲灭。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下章撸出结局
☆、推天命
四格格走前跟盛苡见了一面,她说她恨盛茏,恨皇帝,唯独不恨她。
“……且看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回溜腿儿溜得远了,我瞧博硕克图啥时候都不清闲,邧蒙迟早有闹起来的一天,我跟你不一样,嫁出去的姑奶奶泼出的水,我不会站在娘家人这边,祺裎,我就等着跟他兵戈相见……”
四格格出言必行,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她发着牢骚满腹,带着抱怨满腔离开了紫禁城,太后泪水长流,打湿衣襟,她凤冠霞帔坐在轿子里摇手高喊了声“额涅”告别,便淡淡降下轿帘,不曾掉下一滴泪。
圣驾再次出征这日,翊坤宫重新搭起了天棚,冷风吹得棚顶鼓胀,承接殿顶。
盛苡插袖立在棚下,肩膀上沾染细灰,“天顺”棚铺的一名伙计四下打量了眼,一路小跑到她跟前,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小弓子给公主请安了,棚顶跟殿顶上都撒满了火药跟洋取灯,一旦点燃立马火起,今儿行动就能趁乱带公主出宫。”
小弓子是盛茏幼时的贴身太监,盛茏先前跟她提过天顺棚铺中能够信任的人想必就是他了。
她摇头道不用,小弓子抹着眼泪急起来,“二爷前儿到的信里交待了,要是奴才有机会进宫一定得把公主平平安安带出去。”
盛苡仰头透过天棚纹路的缝隙看天,“宫里的道路途径我比谁都熟悉,你带着你的人手先离宫,我哪天出去,提前还用葫芦跟你通信儿,你们在宫外头接应我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小弓子眼泪胖大砸在地上,“公主可是在等二爷的消息?二爷吩咐奴才,不管平凉的事儿能不能成,就算二爷他……他……哎!横竖都得解救您出宫,不能再被那贼人圈住了。”
盛苡低下头,咳了两声儿,“宫外三人成虎,谣言纷诼,该信谁去?只有宫里传来的捷报消息最准,到时候不管他有没有脱险,我自会利用这法子出逃,就这么定了,你们的活儿干完了,不适合在宫里多逗留,赶紧走罢,我这两日身子才有起色,刚能离床下地,今儿走肯定会拖累你们,到时候谁都活不了。”
听她这么说,小弓子不忍再辩,含泪叩了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满院空旷寂然,盛苡靠在棚杆上望着他走远,来顺儿从屋里走下来掺扶,上了阶才注意到廊子下垂挂的鸟笼里空荡荡的。
梁子俯下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