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第60章


比如新建的画,当年还一幅也没卖出去;他后来去了巴黎十几年,不久前回到北京,我知道一个朋友帮他卖掉一幅,他拿到八万元人民币。虽然前些年毕加索的一幅人像卖到八千万美金,新建还是觉得自己跟那个姓毕的半斤八两,没有许多差距;
比如少华的亚东蝴蝶标本,当初只是一时兴起之作,今日估计同样价值不菲;网上说一只产自不丹的蝴蝶标本,在一次拍卖会上卖出了一百一十美元的天价,须知不丹与亚东仅一山之隔,估计亚东蝴蝶的价格也低不到哪里去;
比如启达的茅台酒,当年售价六元八,2011年的30年陈酿价格在十万元上下,稍吃一点亏的计价为人民币;
比如海燕的乾隆年藏银币,现今的价格在五万上下;
至于贺中的老虎牙,它也许是无价之宝。老虎无疑是无价之宝,而虎威则尽在虎牙,虎牙自然当为皇冠上的明珠。
我权且充当一次事后诸葛亮,李德胜,你这家伙真好运气,光我朋友送你的那些礼物放到今天,你也算是发了财啦。
在历数了所有这些宝贝之后,在又过了二十三年之后,我忽然觉得很惭愧。我当年以为我的礼物最为独特最有价值,我从来就没把如此珍贵的东西送过人,我只送了李德胜;未曾想事到如今,最让人脸红的竟然是我的礼物。
我送的是一份手稿,《喜马拉雅古歌》手稿。三十四页,西藏文联三百字稿纸,上面不足一万个汉字是我的。
上海作家陈村曾经在网上购得几十万字手稿,分别属于二十几个作家,其中包括我。那应该是某一期杂志的用稿,估计是编辑部在保存了若干年之后当废纸处理掉,流落到民间。陈村一共花了三百四十六元。他看到我的名字就拨了我的电话,问我是否有兴趣回购。我问他什么价,他说也二十多年了,一个字怎么也要一百块钱吧。我迅速心算一下,九千多个字,九十多万,回购就算了吧,让它在陈村家里喂耗子得了。
悲夫!算是李德胜倒霉吧
临走的前夜晚饭之后,我俩最后一次走进八角街。
很有意思,两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在前门下车,第一次走进??广场。那个晚上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所不同的,当年是两个男孩,一个十三岁另一个十七岁;现下已经是两个父亲了。
李德胜开始胡说八道,“我怎么看你都是那个十三岁的大元。你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的表情,真是奇怪!时间在你身上怎么会没留下痕迹呢?”
我实话实说,“那个小男孩一米五三,62斤,细皮嫩肉犹如童子鸡。这个大男人一米八五,185斤,胡子拉碴面如荔枝皮。我就纳闷了,你是什么眼神?夸人也没有你这么夸的。”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很清楚,他在认真夸我。他在说我童心未泯稚气还在,这话我打心眼里爱听。他也一定知道我心口不一,根本没同我辩解。他说的对,我还是我,今天的这个大元还是当年的那个大元。
第一站依旧是大昭寺广场。也是机缘凑巧,我们又遇到了那个大个子康巴男人。我一下想起自己答应他的话没能兑现,黑猫贝贝。虽然贝贝出了意外,我总该过来给他个交待才是。每日白天里都在八角街长时间转,晚上就再没过来。这对一个男人是很丢脸的,何况我还收了他那么贵重的银头饰,太没面子了。
大个子主动打招呼,“哈喽。”
李德胜应声,“怎么样朋友?”
我这才发现大个子根本没理睬我,他只是与李德胜打招呼。
大个子说:“它好得很!它已经离不开我了。”
李德胜上前。大个子低下头,在原来挂头饰的地方居然趴着一只硕大的绿蜻蜓,蜻蜓成了他的新头饰。李德胜伸出食指,轻触到大个子发辫,绿蜻蜓竟缓缓爬上他手指,它俨然成了他的宠物。他把它放到眼前,他和它四目相对。它甚至伸出前爪向他示好,先伸出左边一只,然后换右边一只。
我在他身后半尺,蜻蜓向他邀宠的姿态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低声耳语,“你送他的?”
李德胜声音同样很低,“我把黑猫打死了,当然要补偿他。”
我继续耳语,“用一只蜻蜓?”
我的话还是被大个子听到了。
大个子说:“它可不是一只普通的蜻蜓。”
我说:“我还从来没听说蜻蜓可以当宠物养。”
大个子说:“它才不是宠物,它根本不要我养。它只是晚上来我的辫子上睡觉。”
我简直听糊涂了。而且我看得出,大个子完全不记得我。
我说:“它真是漂亮!个头又大又漂亮。”
李德胜说:“那都不重要。”
我说:“对于蜻蜓种群的收藏来说,外观和个头都是最重要的参数。”
大个子说:“重要的是它从南边过来,雅鲁藏布以南。”
李德胜说:“的确。它飞越了雅鲁藏布江。”
等等,这两个人什么意思?什么乱七八糟的。雅鲁藏布江跟这只绿蜻蜓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问,这两个家伙联手把我搞糊涂了。他们是怎么勾搭在一起,或者大个子怎么居然一点都记不起我是谁?他那么贵重的头饰,莫名其妙就送给毫不相干的人,而且转身就把那个人忘掉,怎么想也想不通。
李德胜引导绿蜻蜓回到大个子的发辫上。他做了一个扳手腕的姿势,大个子马上回应一个告饶的表情。过来围观的其他康巴汉子也都对李德胜竖起拇指,给李德胜以衷心的敬佩。
他们没有一个人记得我,李德胜百分百替代了我在这群康巴汉子心中的位置,这让我的心里生出几分酸楚。都是男人啊。
告别。告别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与我无关。
我们继续在八角街主街上慢踱。李德胜问我对蜻蜓知道多少,我几乎一无所知。
李德胜说:“蜻蜓是最奇妙的东西。”
我说:“我看它也不比蝴蝶更奇妙。”
“何以见得?”
“庄子是汉人历史上最了不起的智者,这一点你认可吗?”
“当然,毫无疑问。”
“庄子在两千多年前就专门拿蝴蝶来讲故事,由此可见蝴蝶是多么了不起。古往今来关于蝴蝶的故事不计其数,可是关于蜻蜓的却不多见。相信先人的选择也就是相信先人的智慧。”
李德胜说:“我相信先人对蜻蜓的了解不够多,还有一个原因是蜻蜓的确没有蝴蝶漂亮。”
我说:“你说的了解我不是很懂。”
“通过生物学我们知道,最早最古老的生命是在海洋,陆地上则是昆虫和爬行类。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最初的生命在海洋,之后登陆,之后有一部分飞上天。”
“这也是考古学和进化论的立场。海洋生物没有脚也可以移动猎食,生存不成问题。但是登临陆地,脚的进化成为关键一步。登陆之后的关键一步是进化出翅膀。毕竟脚的局限太大,翅膀让生物的空间得到几乎无限的伸展。”
李德胜说:“这些都是我所说的了解。古时候即使是庄子这样的圣贤也不了解这些。”
我说:“有道理。有时候我会想,人既然是地球的霸主,怎么会连普通的鸟和昆虫所具有的翅膀都没有呢?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看,人花了多长时间才完成了飞的梦想;可是飞机多笨重多不灵活,需要具备那么多条件才能飞一次。金钱,技术,工厂,跑道,气候,肯定比我说的这些要多得多。”
“可见飞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但是也许有半数的昆虫生来就会飞,所有的鸟也是这样。大元,你知道庄子为什么讲蝴蝶的故事吗?”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知道蝴蝶有两对翅膀,我还知道前面那对大的翅膀扇动的时候,后面那对小的翅膀并不同时扇动,两对翅膀的扇动有一个时间差。庄子一定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究竟要说什么?”
“这个时间差就使得蝴蝶的飞行不是匀速向前,有一个节奏变换,使它的飞行线路发生连续的颤抖,像是在空中舞蹈。”
“怪不得蝴蝶飞起来与所有的虫和鸟都不一样。不错,正是这种独一无二的舞蹈般的飞翔,让它走进了庄子的视线。你这个家伙,真是了不起。你这是对庄子最了不起的解读。”
“我说庄子是开玩笑,我怎么敢跟你谈这么高深的话题?我只是喜欢那些小动物,我对它们看得比别人仔细一点。”
“既然你看得那么仔细,你已经发现了蝴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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