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雅》第11章


自从汉代以来,中国人已经充分意识到了作为华夏族的自己,与来自西域塔里木盆地一些地区以及帕米尔高原以西地区的异族之间的差异,除了体质特征上的之外,还有一系列“文化”上的不同。这些“正史”中的记载,已经说明了这方面的问题。
尖顶帽、胡服以及深目高鼻的高加索人种模样,是西域粟特人的体质特征的写照。他们屡屡出现在中国古代作家、艺人的作品中,在自汉至唐的一千多年的历史进程里,已经是一个司空见惯的题材了。
在敦煌驻足的这伙粟特人,似乎属于一个名叫“纳奈德巴尔”的富商,他可能垄断了中国与中亚的丝绸贸易。这里追述的这支商队,刚刚从中国内地收购到一批丝绸,正打算返回粟特去。在敦煌这个通往西域道路的最后一个绿洲,他们需要补充一些给养。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不利的消息,或者发生了什么不测——事隔一千七百年左右,我们也只能猜测。这支商队所携带的几封重要的书信,被遗失在——或者说被小心地隐藏在了烽燧废墟中了。
这几封书信,分别写在木简和纸张上,用粟特文字书写。其中,被编为第二号的书信,根据粟特文专家的解读,发现是一封写给上面提到的那位粟特巨商的,在信中,写信谦恭地称呼他为“爵爷”。写信人名叫纳奈凡达克,是这位巨商在中国的生意上的经理。
这封珍贵的古书信,在此有必要转述出来:
“向着尊贵的爵爷纳奈德巴尔的商行,一千次一万个祝福,他的奴仆纳奈凡达克屈膝叩拜,如同在(国王)陛下面前一般。他祝福爵爷万事如意,安乐无恙。愿爵爷心静身强,然后我方能永蒙恩泽。爵爷,安玛塔萨其在酒泉一切顺利;安萨其在姑藏也好。但是爵爷,自从一粟特人从内地来此,已有三年。不久,我为古地萨其准备行装,他一切都好。后来他去了淮阳,现无人从他处来。我告诉您这些去内地的粟特人之状况如何以及他们到达过哪些地方。爵爷,据传闻当朝天子因饥荒而逃离洛阳。其坚固的宫殿和城郭遭大火焚烧,宫殿烧毁,城池荒废。洛阳破坏殆尽,邺城亦不复存在。传闻后来匈奴人至此地,与汉人联合;后又攻占长安而治之,统治之地达及南阳与邺城。这些匈奴人不久以前还臣服于天子呢!爵爷,我们不知道是否其他汉人能够将匈奴人逐出长安,逐出中国。也不知道匈奴人是否能够从汉人那里争取更多的土地。言归正传,有一百多来自萨马尔罕的粟特贵族现居黎阳,他们远离家乡孤独在外。在〔……城〕有四十二人。您将会得到好处。但是,爵爷,自从我们失去了来自内地的支持和帮助,已经过去了三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从敦煌前往金城去销售大麻纺织品和毛毡(毛毯)。携带金钱和米酒的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受阻。当时我们卖掉了四件纺织品和毛毡,就我们而言,爵爷,我们希望金城到敦煌间的商业信誉尽可能长期地得到维持,否则我们会寸步难行,我们将老而垂死。关于我们的一切,我还未把真情写(给爵爷),但是,爵爷,关于中国发生的事件,我若尽书其事,那会令人作呕,令人烦恼您从中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爵爷,自从我派萨克拉克和法尔纳扎德去内地,已经过去了八年,得到他们的音讯,也是三年以前的事。他们干得很起劲。自从最后的灾难降临后,他们的情况如何,我再也无从知道。自从我派出一个名叫安提胡凡达克的人,已经过去四年。因为商队从姑藏启程,所以他们在第六个月才到达洛阳。那里的印度人和粟特人后来都破了产,并且全死于饥饿。我又派纳光去敦煌。后来他又出走,不久返回,现在他又离去,他向我告别过。他负债累累,但不久在蓟城被杀死,被抢掠一空。高贵的爵爷,我已为您收集到了成匹成捆的丝绸,这是归爵爷的。不久,德鲁瓦斯普凡达克接到了香料——共重八十四斯塔特。为此做了一份记录,但未写收条。您本应收到它的,但这恶棍将记录给烧了,不过我已查明共重多少斯塔特,而且德鲁瓦斯普凡达克应该记得,高贵的纳奈德巴尔爵爷也应该记得,应该承认这份记录。您可以重新算一次账,如果与账目相符,您将会本利双收,就此写一份(记录)证明信。爵爷还应发出这份证明信。如果您认为这很合情理,而(帐目)与(记录)不相符,那么您可以将(投入的本钱)拿走,将它交给您认为合适的另一个人。这些钱更应分离出来,因为,您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如果时光迅速,如果他要出门,如果他长大成人,除了这些钱外,他得不到帮助。纳奈德巴尔爵爷是会尽力成全这件事的,得到的这笔钱财自身也会成倍地增值。那时,您对我来说就如同救命于大灾大难之中的神灵一般。当(儿子)塔胡西其凡达克年满娶妻之后,依然不让他离开您。遗产和分开的本钱也会因此为他增值。我们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死亡和毁灭。如果需要粮食,您就从财产中拿走一千甚至二千斯塔特吧。又:我已派范拉兹马克去敦煌取三十二个麝香囊,这是为我自己搞到的,他将把这些麝香囊交给您,等他到后,将这些麝香囊分为五份,其中三份归塔西其凡达克,一份归毗达克,一份归您。此信写于cyrdsun王十三年trmych月。”
第三部分 精绝王的宫殿第21节 丝绸之路(2)
信中提到的中国局势动乱、洛阳毁于大火、当朝天子逃亡的历史事件,孟凡人先生考证为西晋末年的“八王之乱”。这场动乱发生于西晋惠帝在位的时期,战乱长达十六年之久(公元291年~公元306年),从这封文书上可以看出,“丝绸之路”上的商业贸易等活动,也直接地受到了影响。
与中国出口西域、中亚地区丝绸等物品同时,精明的粟特商人不失时机地将西域和中亚所盛产的毛纺织品以及香料等物舶入中国。由于农耕文明鄙视其它类型的文明,把它们看作是野蛮民族,再加上中原和南方地区缺乏毛皮类的原料和纺织技术,中国一直不擅长毛纺织品的生产,而且对此的需求也一直不大。
中国的内乱并不能够彻底阻断贸易。虽然像信中提到的那样,在洛阳和蓟城地区,冒险深入的粟特商人被打劫、杀害,但是依靠着一二个世纪(可能还更早)以来逐渐在河西走廊以及西域塔里木盆地——甚至在成都地区建立的中亚移民聚落的帮助,一支支像这样的商队不间断地往来于“丝绸之路”上。
在敦煌,肯定存在这样的据点。这也是吸引着中亚商旅停靠的原因之一。佛教早已为大家所熟悉了,早在此前一百余年,中原的皇帝和士大夫也已经了解到有关佛教的信息。除了佛祖的信仰之外,还有起源于波斯本土、后来传播到粟特人当中的信仰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中国人称拜火教)和摩尼创立的宗教——摩尼教(后来被中国人称作明教),都被这些艰苦卓绝的跋涉于沙漠山地之间的商旅们信奉为保护神。
敦煌前方的路途依然遥远,虽然,来自自然界的挑战加剧了,但是远离中原的战火,对商队来说也许还更安全一些。我们不知道这支驼队的命运最后如何,因为这些书信似乎是被有意识地掩藏了起来,所以我们现在也只能猜测,他们可能是遭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劫难,或者是惨死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了……
这样惨烈的事情在这条古道上不一定是司空见惯的。主要是因为当时政局的动荡,可能使一些地方土匪猖獗,殃及到了商旅们的身上。
这支粟特商队的命运,在事隔一千七百多年后,已经难以知晓了。让我们假设,他们的灵魂最终安息在了故乡的土地,在这场可怕的劫难之后,凭借对祆神的信仰,在定居于敦煌的粟特同胞的帮助下,他们逃脱了厄运,踏上了西出阳关的旅途。
在玉门关没有遇到检查,这座大名鼎鼎的关城虽还完好,但因为中原局势的动荡,守卫的军人已经撤回了,所以只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城堡,守关军人们使用过的陶碗之类的器皿还在。城堡的大门,在当年军人撤出时曾经封闭了起来,现在被往来的商队打开了。这昔日的关防,不啻是一座舒适的旅店,商旅们可以在这里免费借宿。
粟特人在这里住宿了一晚,天一亮便启程了。前方还有更为险恶的路途在等待着呢。
接下来的路,大致上是沿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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