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第90章


老人眼神空空的,自语般喃喃:“得一个失一个,哥俩永远凑不齐,这个家总要少一人。终究我造的孽太深,都是报应!”
槐真心头一跳,抬眸与一旁的乌于秋递了一眼,神色间既苦且难。
好歹当主夫人乃晴阳义姐,厚着脸皮也来帮忙宽老人的心:“沈伯父想极端了。别的不敢说,晴阳虽离家那么多年,心里头从来惦念你们的。一时好学一时又贪玩,究竟把祖宗家业太看轻,并非不想回家。要怪就怪晚辈吧!做姐姐的不曾约束他心性,辜负伯父期望了!”
一番话多少是在转移,想老人的心思往别处落一落,不至于硬钻了牛角尖。
沈彦钧惨笑:“怎说怪凌夫人?毋宁说,老夫该谢你才是!先是晴阳后有嵁儿,这些年犬子全蒙贵府照应,老夫惭愧,感激不尽!”
“伯父快莫一口一声夫人,折煞晚辈了!我与晴阳结拜未曾请示过二老,逾矩妄为,一直不得与您当面告罪。今日您来,晚辈厚颜正式拜请,您若不弃,往后晚辈尊您为义父可好?”
沈彦钧不经意瞥了另一边的槐真一眼:“恐怕高攀!”
乌于秋伸手一挽槐真的臂弯:“您肯高攀未名庄,却不肯低就晚辈,未必嫌弃我出身不好?”
沈彦钧哭笑不得:“话说反啦!”
“那您是认了?我可喊啦!义父在上,受女儿一拜!”
说这话真就跪下了,沈彦钧几乎跳起来,赶忙托住。
“不可不可,老夫答应便是,快莫行大礼!”
乌于秋笑嘻嘻起身,就势亲热地将他挽住:“既是一家人,女儿说话义父要听进去的。越之您放心,他心里头再想不开,女儿管着他一日三餐饿不着。心病慢慢医,我们这么些人哄着他高兴,不许他再做傻事。晴阳当是女儿跟您借的,不仅他那身医术管大用,越之跟前他最亲,比吃药更利于病。生意上他不懂,逢年节我还定管催他回去侍奉。日子苦,却将希望都存着,各自保重,待来日团圆。女儿总相信,未来是好的,一定好!”
那是一种失去过一切后拾捡了所有触手可及的温暖堆砌成的坚毅,不是未谙世事的盲目乐观,并非信口的好话糊弄,沈彦钧确定,乌于秋这样说便会这样做。她做得到!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会不惜一切。
闪念一瞬,沈彦钧明白了逃避亲情的晴阳会与这一名女子结义的原因。活在世上难得安心,跟乌于秋在一起则是轻松的。未必忘却,暂得放下,她不与人指出路,只陪着你,哭在一起笑也一起。真畅快!
沈彦钧放下了!
蹬蹬蹬,脚步声急,门外闯关似的冲进来了晴阳。见到父亲劈面质问:“你同哥说什么啦?”
沈彦钧怔住。
乌于秋过去用力搡在晴阳肩头,斥他:“混账东西,跟谁说话呐?”
晴阳胸中一口闷气压不住,逮谁都龇牙:“就这么说话!欺负我哥就不行!”
“你哥你哥,早几年你问过他管过他?如今光会护个犊子不得了了还,就你是为他好的,你圣人,你老子!”
“我对不起哥,我认,替他死都行!谁再逼他我跟谁玩命儿,亲爹老子在我这里也没面子。没有!”
乌于秋反手一巴掌抡过去,打完了揪住他前襟喝骂:“醒了没有?接着吠,姐这辈子且有富余,打倒你醒为止!”
不用二下,晴阳醒了。真醒了!从头到脚热一遍又凉一遍,嘴里头破了皮,咬了一舌头的腥气,疼痛刺激,泄火泄气。
“低个头装什么孙子?有错认错,自己找补。补不回来就别认我是姐!”
乌于秋手上提劲一甩扔到身后。晴阳跌撞几步冲在了父亲跟前,
“爹,我混蛋,我错了!”
沈彦钧头一次见到这样教训人的。不说理不争辩,打得服就合,打不服先闹他个精疲力竭两败俱伤。力气使完了才肯用脑子,武夫逻辑。
原来这个小儿子已生得如此江湖莽撞,又干脆豪爽。
为父的,不识子,憾了,愧了!
“是爹错了!”沈彦钧蓦地红了眼,再说不出别的。
晴阳眼中泪也满眶,垂着头拿手抹一把脸,吸吸鼻子还跟父亲说:“生意我不懂,家里的事我会管。这两年逢年过节我也都回去了,以后还照旧。所以您别逼哥了。不是他不回家,是回不去了。那个女——娘对不起哥,不见最好!”
沈彦钧深深叹息:“爹何尝不晓得嵁儿的苦?她几乎害死嵁儿,更害死许多无辜性命,爹买了律法一趟容情,却洗不清她的罪孽。可她疯了呀!但凡她还有些清醒,总不曾错待了你们。她是你的亲娘,也是嵁儿的娘亲。”
“不,不是的!”晴阳眸色森冷,“她害哥,不是因为她疯了。是她疯了,都不肯放过哥。”
沈彦钧神色骤变:“你此言何意?”
晴阳仰起头长吁一声,终于肯说:“哥不许我告诉任何人,所以连真儿都不晓得。爹问我,那我也问您一声,哥的心悸病是我害的,他的喘疾又是如何作下的,爹记得否?”
沈彦钧眉间一恸:“正月大学……”
“大年初五,雪下了一夜,哥在娘门前跪了一夜。”
门外风炽,暖不化回忆里彻骨的冬凉。
作者有话要说:
横竖爆章了,笃讪讪更了~~
第58章 【四】(bug了)
春末的风在廊下纵横,不凛冽却依旧猛烈,撩得转角上悬挂的铜风铃跳跃着摆荡,铃声催急。
凌鸢静不下心来写字。她总忍不住抬头看门外廊下打坐的沈嵁,在意他心思沉向哪里。
终于搁笔起身来到他身畔屈腿跪跽。偏头望去,意外见他额上浮着一层薄汗,眉宇蹙着,也未静心。
凌鸢明白的,说言里逞强,不想才不痛,又如何会不想?
微热的小手试探着按上沈嵁膝头,他果然触动,睁开眼来看见了凌鸢眉间的忧色。
“三爷爷说心外一世界,心内一世界,你心里又看见了什么?很难过吗?那为什么还要看?”
——难过吗?又看见了什么?
沈嵁脑海中纷乱如麻,只觉得冷,冰天雪地。自己跪在紧闭的屋门前,身在檐外,白皑皑的雪铺了满园,也覆他一身洁白。可是好冷啊!冷得人木了,心木了。
每个人说过的话肆无忌惮在耳朵里乱撞,晴阳要跟新婚妻子离家北上了;娘亲笑过又哭了;父亲心烦出门去了;娘亲闭门不出自断饮食了。
“少爷,起来吧!雪下得好大!”
“哪个要他跪了?他再跪我的晴阳也不能回来。我难受,哭一会儿却又碍着谁?一个躲清静,一个扮委屈,尽只欺负我这妇道人家。出去,都出去,谁也别来见我,别吵我!”
“络叔骂我们也没用,老爷醉得不成样子,表少爷让备妥了客房,已然服侍睡下了。即便抬回来也是个糊涂人,能劝几句好话来?”
“天都要亮了,少爷从晌午跪到现在,身体吃不消的呀!”
“恳请夫人保重身体!”
——恍惚身后悉悉索索跪倒一片,模糊的视距下依稀看见右手近处人是老管家络叔。沈嵁撑住一点气力,勉强翕动双唇命令他:“起来!”
“少爷不起,老奴不起!”
“你们……在害我……”
“横竖老爷回来也要怪小的们伺候不周,夫人绝食,我等也一道绝。少爷要跪,我等便一起跪。东主有恙,岂还苟安?老奴恳请少爷成全!”
沈络一言,群起响应,倏然都伏拜,重口一声:“大少爷成全!”
沈嵁慌了,乱了,想大吼着告诉他们这样的势众对门内人来说只当成胁迫。那样的怨恨下没有人会甘心以此种方式妥协,她会抵死顽抗,用自己的性命对众人报以讥讽嘲笑。
僵硬的肢体连颤抖都不明显了,沈嵁唇齿难张,舌硬如石,喊不出来,发不得声。
枢合咿呀,屋门开启。
妇人站在门里,冷眼扫一遍外头洁雪上齐刷刷跪拜的人众,目光最终落在沈嵁谦卑的面容上。
沈嵁已木得什么都说不了,也无言自澄,双臂一点一点前伸,曲肘,缓慢地叩下头去。
身后人大约也跟从着在叩头吧!
可沈嵁管不了了。既劝不好娘亲,也约束不得下人,他的无力无奈都在这一拜里,冷得泪都封冻。
“这是做什么?”
威仪的怒喝自彼方传过来,沈嵁还能认得,那是父亲的声音。天亮了,一家之主回来了。
管家沈络膝行到跟前与他说了昨日种种,沈彦钧过来抱沈嵁,触手一片冰冷,冻得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这是——你们这些狗东西,少爷衣裳都结冻了,你们却只会跪着号丧,一群废物!”
有人捧来了毛皮斗篷,有人端来了热茶,有人将怀炉放在沈嵁心口捂热。然而他始终不肯起来,一双眼失了焦,还只望住门里的人。
沈彦钧端起丫鬟托盘里盛着的热粥,直递在闵氏唇边。
“作死不差一顿饭的时辰,吊脖子捅刀子我不拦你,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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