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又是什么,莫非守着看着顺着就算尽心?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一日——暗部岗哨被拔了,忠心仆役也遭暗算,家里所有关切沈嵁一举一动的“眼睛”集体失去功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防他自戕自残,防他病中无依,到底防不住人心无所恋。沈旷都不知该不该庆幸三爷爷尚有安及时察觉救下了沈嵁,他可怜大伯伯活得无趣,更可怜他自轻性命。
获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伯伯全身都被涂满膏药的纱布包裹,唯露出鼻孔和嘴巴用以呼吸与饮食。他看起来更像具毫无生气的傀儡偶人,沉默而僵直。人们无法知道他究竟醒着还是睡着,无论何时他都不肯动一下,不期待将眼睛打开再看一看这红尘俗世。行尸走肉,他却连行与走都难以做到!
长辈们陆陆续续来探望,谁都没有勇气开口说话。沈旷觉得,那时候世上已无言语可以安慰大伯伯枯竭的生命,任何话听起来都不过是徒然无力的虚情假意。大家甚至回避着连问候都怯于表示,不想被他听见,不想惹他厌恶。每个人都感到自己要对这一场死别负上极大的责任,理由却不尽相同。秋哥姑姑和凌姑父愧疚不应相逼;父亲跟母亲遗憾不曾给予信任与支持;冉叔叔同常惜婶婶自责袖手旁观;燕伯伯与拾欢伯母则压根儿不愿进来。拾欢伯母说,知而不理,悔之晚矣!
但同时,沈旷又明白这些理由背后更大的原因其实都是同一个。
——姐姐凌鸢最后走进来,眼泪挂在两颊上,拭不掉,流不尽。
“对不起!”她伏在床边,没有似往常那样碰触大伯伯,仅仅抽泣着恳求,“是我不好,编谎话骗人,让爹去逼你,是我自以为是。我真的懂了!求不得就是求不得,该放手的,我没有放,一念之差,步步皆错。不要怪我爹,他不知道。全是我的主意,是我错了!
“求求你别死!我不缠着你了。我会离开你,走得远远的,去江湖里做我的女侠。你一定要好好地,吃饭睡觉诵经,活得久一些。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一辈子。所以也别恨我好不好?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可是恨一个见不着的人太浪费时间了。你这样好,不值得在我身上放丁点儿心思。不值得爱,更不配让你恨着!
“对不起,沈嵁!我还是喜欢你,但我不会再说了。我真的后悔,应该永远当你是嗳公子。那样你也就永远是杏花树下留着长头发,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嗳公子。是我贪了一眼,却误了你一生!再见了,我的嗳公子!”
那样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小巾帼居然卑微得似一个祈求宽恕的罪囚,沈旷甚至不确定在场究竟哪一人拥有审判的资格,足以评断这段错了人伦的钟情。自小受过的教导令他明白,真诚地爱一个人是无错的,贪婪地享受被爱亦无错。那么究竟大伯伯和姐姐谁错了?哪里错了?
是年纪吗?君生我未生,痛彻的是不能爱,还是爱不够?
又或者伦常?可有亲吗?无血相联。义吗?未得搓灰。长吗?师徒无名。
大伯伯唯一可以坐实的身份是三爷爷的徒弟。孙女就不能嫁徒弟?似乎并无不妥。
沈旷有些想不通,姐姐要与大伯伯在一起,当真不能见容于俗世礼法吗?那为何,就不是礼法的错,而是情之错?
言必果,姐姐总是那样倔强!她真的走了,去江湖里闯荡。
那之前,她留在这家里,留给大伯伯的,唯有一样东西。
——俯身颤抖的一吻,轻轻啄在沈嵁的干裂的唇上,宛如诀离,赋了一生的情真。
这一年里很多时候,沈旷并不确知凌鸢行踪哪里。也只有家书抵达时,他才晓得寄出这封信时长姐应在何地,或将往哪处去。文言修饰总不是凌鸢的强项,她又素来报喜不报忧,所以其实信中能得到的消息全没有暗探们传回来的精彩又惊险。
无论是单骑走边塞,弯弓射贼首;抑或潇洒江南景,杯酒寄豪情;亦有乘风破浪汪洋上,与鲨伴游枕星月同眠,这些或豪迈或风流的轶闻全是关于凌鸢的,如今已成江湖的新谈资。而在沈嵁面前,大人们固然默契地缄了口,却还有龙凤胎的侄儿侄女殷勤跑来,与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二人演绎堪比茶楼说书人,委实精彩!
每每,沈嵁都听着,毁了的半边脸藏在发下,尚可视物的单眼落在经书上,总仿佛活在无关的时间里。
每每,沈旷爱暗自打量大伯伯任何微小的举动。哪怕仅仅慢翻了书页,或者指间一紧,沈旷都觉得满足。他相信大伯伯是在乎的,从来都是。
就连妹妹沈涵都毫不怀疑:“大伯伯心里有姐姐。”
“所以为什么不能放下?”
“哥哥果然还是憨呐!”
——“是吗?”沈旷心头自喃,垂眉又望手中火红色的帖子,神色凝重,“可情之一字,又需得几分精明?”
想过了,决心了,推门直入。
闻声偏头,见是来人是沈旷,正阅经书的沈嵁只微颔以为寒暄,目光还落回书页上。
一年了,除了如厕洗浴,沈嵁没有离开过这间房。因口不能言,与人交流皆以笔代之,却也很少动笔。他宁愿看书也不轻易研磨润笔,回避一切的沟通。唯独每次听双胞胎来讲凌鸢的事,临走时,他肯捉笔书一个“好”字。兄妹二人看见那字便高兴,才肯离开。
此刻,沈嵁身侧书案上砚盖着笔挂着,果然也是没有动笔的意思。
不过今天,沈旷亦不来求字,
“姐姐回来有五天了。”他将手上的红帖捏得好紧,“说不回来又回来,大伯伯知道是为何?”
听他语气古怪,沈嵁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征询。
“因为这个!”沈旷将帖子推到沈嵁扶案的肘边,“姐姐说想通了,做不做当主都是要嫁人,她也不想做当主,不如早些选个合适的夫婿回来教一教,便算是尽孝了。不相熟不放心,还是在老关系里挑一个。最终选了归云寨关伯伯家的关炘哥哥,下月有吉日,关炘哥哥就要来提亲。”
说明过后,留下聘帖,沈旷重重叹了声,状似刻意,便起身离去。
人影消失的门扉空落落地开着,一如沈嵁双瞳无焦,失了心。
风一遍遍在小院里吹,春意盎然却暖不了一室的孤冷清寂。
沈嵁就这样怔然地捧着经书,足足坐了一个时辰,终未再翻过一页。
蓦地,似醒了醒,便合上经书,起身绕过书案。经过后倏然止步,回头看那枚红得扎眼的帖子,又过来弯腰伸手,指腹在帖上轻轻抚过,好不缱绻。
又一阵风过,掀了书页,然却无人来合。红色的聘帖在边上静静躺着,室内空杳,诵经人已不在这里了。
第87章 【尾声】捉个大BUG
八年有多快,一年有多长,一条探花的小路,对沈嵁来说走得太熟,可又觉陌生。他没有行色匆匆,步履也不显得犹豫,一步一步执着地经过回忆里同一样的石头同一样的池塘,同一样的月门穿过后景色豁然,熟料人事皆非,花事亦非。
杏花犹在枝头,半边葳蕤,花瓣上带着浅浅的绯色,恰如胭脂腮上红,人面娇羞。而另半边则萧条得仿佛停留在深秋。火焰不止将沈嵁的容颜带走,也让这株老杏的丛冠空缺了半树枝头。可生命终究未死,新抽的芽穗尽管看起来脆弱小心,依然倔强地鲜活。
在月门下愣怔片刻,沈嵁眸中的讶异收敛成一抹萧瑟,拾步前去,立在树下。他并不抬头赏花,只是直直地凝望树干。少了花雨的缭乱,得以清晰地看见树干上的刻痕,歪歪斜斜许多道,一道比一道高,眼前虚像幻影,带笑的小人在树前积极地比着高。
终于树长高了,比高的小人长大了,树恒不移,人影杳邈。
看着想着,便恍惚,心头莫名刺痛,沈嵁直觉胸口闷了闷,压不住一腔热流涌上来,嘴里含住半口腥甜。
“呵——”意外他竟能笑出声来,作哑一年的人,唇边泛起晦涩自嘲,“终究还是在乎的!”
“第一次看你笑呢!”
沈嵁没有回身。他知道的,有人来了,来的人,是凌鸢。
历来为当主所居的卧薪斋里,正上演一场室内追逐的家暴。
“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乌于秋抄着把扫炕的短笤帚,边抽边啐,“去年逼越之嫌不够,如今倒好,还来逼女儿。年轻时那个机灵劲儿都哪儿去啦?”
“别别别,住手!媳妇儿你就这么看我呀?”凌煦曈左躲右闪,委实狼狈,可脸上犹自嬉皮笑脸,“去年啥都不知道,出了个昏招,如今还能接着出昏招么?”
“你这还不是昏招?我说抽不冷的丫头怎么突然回来了,敢情是你写信催她嫁人。你催,催,催你大爷啊!说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还说就喜欢闺女,特么自己生不出儿子倒逼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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