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记忆:中国百年历史的民间读本》第57章


文化大革命,方纪,你还想往哪里逃呢?但是,革命群众没有找到方纪,方纪躲到北京去了。
就在周扬被定为文艺黑线头子之后,方纪也被革命群众从北京揪回来了,在街上,我看到了方纪被斗的大字报,那上面揭发方纪的种种罪行,一桩桩,也算是罄竹难书了。大家都要挨革命么,方纪也不能例外,触及灵魂也罢、触及皮肉也罢,大字报上揭发,方纪自己有自知之明,他说他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那时候刚有电视台,每星期试播一次电视节目,电视机还远没有为民间所拥有;看批斗方纪的现场直播,我所在的工厂借来了十几台电视机,放在大食堂的各个地方,全工厂的人都一起收看。本来,牛鬼蛇神们是没有参加会议权利的,但这次为了让阶级敌人们看看可耻下场,就把全体牛鬼蛇神们都拉来了,革命群众坐在座位上看,牛鬼蛇神们席地坐在地上看,一反平日只许低头的待遇,今天破例让牛鬼蛇神抬起头来了。
批斗方纪的现场设在天津最大的体育场———民园体育场里,看气势,最少也有十几万人,口号声、歌声震天动地,那气氛也真够让人发一阵抖的了。为了突出会场的气氛,电视镜头故意照了会场外面的情景,那才是一股火药味呢,全副武装的军人持枪站满了运动场四周,如临大敌,当年镇压反革命,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真让人毛骨悚然。随着一声宣布开会的声音,立即警车鸣叫着就开进会场,台上主持会议的人一声“把反革命分子方纪押上来!”,我的心揪了一下,再看台上,8个全副武装的军人拉着戴着手铐脚镣的方纪,走上台来。又是一片打倒的口号声,不光是电视里喊,连电视外面的这个工厂,也跟着一起喊,好像我也喊了,但我知道我的喊声里充满着对于这场革命的反抗。
批斗揭发,方纪被人们从背后揪着胳膊,按着头,做飞机式姿态站好之后,革命英雄们精神抖擞地走上台来。此时,作协、文联之类的组织,早已经被当做是裴多菲俱乐部而惨遭砸烂了,代之而起的是各个造反派组织,以对文艺黑线有深仇大恨著称于世。他们中的代表人物走上台来,先读一段语录,然后再开始揭发方纪的罪行;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位革命组织的代表,走过来在方纪的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就连看电视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音,可以想象这一脚是怀着怎样的仇恨了。批斗整整进行了3个小时,当大会宣布结束的时候,我看见方纪是被人拉下台去的,当然还发出了一阵铁链的哗哗声。
口号声、打人声,一起伴随着革命样板戏的唱腔,直到今天,我一听到那几出样板戏的唱腔就全身发冷。这种唱腔在我印象里总是和打人、以及被打连在一起的、在我惨遭毒打的时候,工厂大院里在放着革命样板戏的唱段,在我看着别人惨遭毒打的时候,那个打人的会场里也放着革命样板戏,直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种野蛮的嚎叫,把那样的声响和那样的场面连在一起,那才真是人类的一大创造,但那只是人类的耻辱,是兽性的最大发作。然而不幸,就是到了今天还是有人要听那样的演唱,但愿这不意味着人们已经忘掉了历史。
第六部分十九、十年浩劫(5)
看过这样的场面,任何一个神经正常的人,都不会没有一点想法的,这怎么可以说是革命呢?就算是群众运动好得很,为什么这种“好得很”就只能对待别人呢?对你们来一次好得很,你们答应吗?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几个上台揭发方纪的人,有的还是我过去认识的人,若说这些人恨方纪,我当然可以理解,因为这几个人全都是过去想巴结方纪,被方纪最看不上眼的人;今天大言不惭地把自己说成是文艺黑线的受害者,也许不无一点道理。其实这些人才是可怜得很,他们总以为如果自己早一天出道,也许自己早就是姚文元了,但他们并不了解,姚文元只要一个也就够了,再有一个姚文元,其中的一个也是要和我们一样改姓为狗的,那就是说,两个姚文元当中,也要出一个狗姚文元的,一山不留二虎么,历来就是这个道理的。
在方纪被批斗的第二天,我又一次惨遭毒打,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材料,说方纪手下最得宠的神童,就是我。和昨天革命群众痛打方纪一样,这次在一个小小的工厂里,革命群众也要对我下狠手了。
毒打我,就在工厂院子里,全厂工人都出来了,这次不是大家一起下手,而是有组织、有步骤地下手,先宣布我是方纪的神童,然后出来几个人,问也不问,上来就从我的身后打了过来,先是打头,从后面打脖子,后来打我的背,把我打倒之后,一起踢我的身子。打过一遭之后,再把我拉起来,这时候再上来一批人,如法泡制,又和刚才一样,把我毒打一顿,打了一个小时,才算胜利收兵,这些没有打着方纪的人,终于在打我的时候,享受到了毒打方纪的乐趣。
从第一次惨遭毒打到第二次惨遭毒打,大约间隔有3年时间,经过3年革命,广大革命群众确实是提高了,第一次革命群众毒打我,我倒确确实实在一些人的目光中看到了仇恨,而在他们打我的时候,有人真是下狠手;第二次打我,革命群众目光中的仇恨已经没有了,人们打得十分冷静,打过之后,我的眼镜、帽子、金笔和其它的一些小东西,已经全在被打的时候不翼而飞了;落在我身上的拳头虽然不像过去那样重了,但是有几拳又确实是过于狠毒了,他们不再乱打,而是一拳一拳打得很是地方,打我的肋骨,打我最疼的地方,果然是打出水平来了。
惨遭毒打之后,随之就有人找到关我的小房里来,向我要这要那,这个小工厂,大约有1千多人,向我要过东西的人,至少不下100人。全是偷偷摸摸来的,晚上,或者早晨,有些人故意下班之后不回家,就等着在我挨过斗之后,悄悄地找上门来,看看门外没有旁人,推开门就闯进来,然后小声地对我说:“借我10元钱。”你说我是借给他不借给他?借给他吧,这10元钱就算是白扔了,我怎么敢再要他还?谁又能够证明他向我借过钱?不借给他吧,只要一句话,他就可以让我明天再挨一顿毒打,没有办法,我只能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掏出来,不够10元,有多少是多少,他全拿走了。
除了这种下流的敲诈之外,再有就是无尽无休地要我随份子;本来我已经是敌人了,可是工厂里无论谁结婚,依然要我随一个份子,因为牛鬼蛇神已经不是少数了,放弃了这些人,就要少收上百元钱,而那时100元可以买一张桌子,还能买一张床,在这时候拉这些人一把,把他们当做内部人看待,牛鬼蛇神们谁还敢不识抬举?何况收这种人的份子,又可以只要钱,而不请饭,不要白不要,工厂里的领导阶级,就是这样的一种水平。
惨遭痛打也罢,惨遭洗劫也罢,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最最刺痛我的事情,却是工厂里的人们把我全部的藏书“抄”得没有踪影了。说是扫四旧,他们就抄了我的家,连生活用品都被人们抄走了,当然许多就被抄家的人拿到自己家里去了。抄我家的同时,他们把我的全部藏书一起抄来了,抄来之后,放在了一间空房里,还煞有介事地在门上贴了封条,第二天,那间放书的空房子,就被砸开了,里面的书也就不知去向了。那里面有家传的明版古籍,只其中的一部《公羊传》,若在现在,也值个几十万元的,那已经是绝版古藉了,还有许多家传的珍本书,我向革命群众说过,你们抄我的书,是革命行动,但这些书还有一定价值,千万不要毁掉;想起来,我也是自做多情了,连自己的小命都快要顾不过来了呢,你还管那些书做什么呢?只是,只要有一口气,谁也不忍心看着这些珍贵的古籍被人们烧掉。所幸,倒没见工厂的人烧书;但是,他们却是在一个早晨,把我全部的藏书抢光了,那些古籍书,他们就你一本,我一本地“拿”走了,当时的革命造反派组织也下过什么命令:“今限于在24小时内,把右派分子林希的黑书交回”,那才叫见鬼,拿走那些书的人,就是那几个造反英雄。因为我明明看见他们在看守我的时候,手里拿着的书,就是从我家里抄来的书。后来,在我平反,离开工厂的时候,我曾经在工厂里贴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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