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谋》第116章


他是在贫民窟长大的孩子。
在目睹了世间最丑恶的嘴脸之后,内心依然坚定地保留着纯善。
幼小的他曾暗暗发誓终有一天,要尽己之全部所能,荡平一切丑陋的罪恶,将它们毫无留情地从世间清理出去。
即使后来,他没有做到,但他的的确确的努力过、执着过。
番外孟七(中)
孟寡妇病了,她下不了床,躺在那破席子上。
据说她得的是见不得人的病,开始还有几个常客,后来便门庭冷落了。
坊间的妇人们议论着她,脸上带着鄙夷的神色,皆道这就是所谓报应。
孟寡妇则坐在席子上,一阵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观世音菩萨显灵’,一阵又骂骂咧咧的,用各种市井间粗俗污秽的语言咒骂着。将街坊邻居左邻右舍的人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诅咒着他们统统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在解恨的快意的同时,也好像自己的痛苦,就能够减轻了似的。
她瘦的只剩下一副干架子,面色蜡黄身下流脓。气息游离,嘴上也生了疮。有气无力地盯着孟七,不忘骂道。
“小死鬼,你老子娘两条腿踏着棺材板儿了!狗日的。。。”
九儿对孟寡妇没有什么感情,她是被哥哥养大的,也同样只认孟七。这个被她唤作娘的女人对她而言很陌生,甚至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恐怖。她退后了一步,有些害怕。
“哥。。”
孟七在火灶边擀着面皮,蹲下身烧火倒水。
一碗撒着葱花的小馄饨,冒着热气。薄薄的面皮,可以看见扁菜混着马齿苋的馅儿。豆皮蛋花,银线河虾。
葱是他从集市散集后的地上拾来的,扁菜和马齿苋是从山上摘得。
面缸只剩下一点底子,院子里那只老母鸡好多天才下了一个蛋,他凿开薄冰去钓虾,险些和他孟阿三一般掉到了河中。
九儿对着那碗热腾腾的馄饨,垂涎欲滴。‘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孟七将馄饨端到孟寡妇的面前时。
“肉呢?小兔崽子!老娘还没死呢!素得连点油花都不见——你是盼着老娘赶紧死是吧?”
孟寡妇生疮的嘴念叨着要吃肉,不依不饶。好像不吃上一口肉,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一般。她早已经没了人样,不人不鬼的样子,像一具会说话的骷髅。
孟七不理她,她便接着闹。明知道闹下去没有结果,依然哭个不停。直到三更半夜。
九儿被孟寡妇吓住了,她把头埋在哥哥的怀里,不敢去看那个怪物。
不满十岁的孟七,沉默了一会。去灶台上踮着脚尖,取下一把刀。他很是利索脱了打满补丁的衣衫,裸露出上身来,平静地对孟寡妇问道。
“娘,你要那块肉?”
孟寡妇愣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呜呜!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过了一些天之后,孟寡妇不再闹了。她不再说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她快不行了。
孟寡妇七岁被人贩子拐走,八岁时买到孟家做童养媳。婆婆冷脸,嫂子欺负。好不容易熬到了婆婆去世,那点家底却让孟阿三这个不肖子孙早早地败光了。
孟阿三做过几年捕快,平日里衙门也没有什么差事。那天孟阿三和一干同样混日子的捕快在小茶馆喝了酒,在街上乱闹。瞥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借着酒劲上前调戏,偏巧钦差大人微服私访,碰见了这一幕。
孟阿三挨了顿板子,差点掉了层皮,差事自然也没了。自此之后,本就几分泼皮无赖的他,在家终日无所事事,便在街上游荡生事。混得名声彻底臭了,人也没落着好,还养成了偷东西的毛病。他和从前一样进出衙门,不过不再是当差,而是被逮。他向孟寡妇伸手要钱去买酒,至于这钱的来源,则持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孟寡妇是一个女人,她没有金山也没有银山。但孟阿三不会管,没有钱便打,打到有钱为止。孟阿三死的时候,她不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想改嫁,过好一点的日子。那时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又生育过六个孩子,这时还怀着孟七。给有钱人做妾,人家自然是会嫌弃。况且她在镇上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了,她想做一点针线活养活自己,但没有人愿意买她织的布。
当生活把女人逼上绝路时,她开始破罐破摔。
至于她究竟是个可怜还是可恨的女人,已经不算什么了。
那年镇上大概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但或许有人会记得,在那个下着小雪的天里,县太爷的府邸前,曾经跪着一个男孩。
那男孩跪在府前,求正住在府上为县太爷的千金看病的白郎中,救治他得了花柳病的母亲。
地上的积雪已经堆积了一层,十岁的孟七跪在那里,巍然不动。任由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
“让那么小的孩子跪在这里这么多天,县太爷的心肠可真是石头做的啊。”有挑着担子买东西的小贩,路过此地时感慨道。
“那白郎中,还是所谓‘悬壶济世’的医者呢,我看呀也不过如此么。”路人也纷纷不屑道,一脸鄙夷地指责道。
孟七跪了整整五天。
第六天,冯宅的门终于开了。
当孟七将郎中带到那破败不堪的小屋里时,母亲已在前一夜断了气。九儿的手,探到了孟寡妇的鼻前,发觉她没有了呼吸。
再早那么一天。。就好了啊。
这成为了孟七此生最大的遗憾之一。
“你娘对你一定极好。”冯县令若有所思,看着孟七。
“不。。”孟七摇头。
“她打你、骂你,你一定也不恨她吗?”
“。。。。。。”
孟七像是在回忆什么。
“有一次,我发了烧。她抱着我没钱买药,哭得眼睛都肿了。。那时我三岁。”
孟寡妇是在哭早知道如此,当初她不该花费那么大的精力,把这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儿子养到三岁。结果生了个病,什么都没了。她哭她的时间,她赔进去的铜子儿。
“可重要的是,她那会抱着我紧紧的,好久都不松手。”孟七过了很久,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孟七和阿琪是同一种人。
孟七成了冯县令的义子。
他应该改姓了,但孟七不改,态度很是坚决。
“不改就不改,我喜欢这小子。”
孟七的倔强很合冯县令的胃口。
但他有了名字。
相师说他五行缺水,所以着名浚洵。
他开始读书识字,先生夸说他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才。
他开始习武,师傅看中了他,是一副天生练武的好材料。
“洵哥哥好。”怀宁候的千金吴小怜,那时不过九岁。
那双灵动的眼睛,透着一丝狡黠。毫不怯懦,落落大方的样子。
他们的的确确是曾经岁月的青梅竹马。
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字如其人,胸怀抱负。然而次次考举,却屡试不第。有些心灰意冷。
新帝继位,后位落空。采纳民间女子,充实后宫。
吴小怜入宫选秀,身姿秀丽窈窕,博得头筹。
当吴小怜披上霞帔,戴上凤冠的那一刻。
他与她,就这样错过了。
那是孟七一生遗憾之二。
他索性弃文从武,近十年的童子功也非寻常人所能及。
孟七在皇宫内苑,做了一个侍卫领班。
吴小怜被废打入冷宫,也是在那个时候,甚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平静的日子很适合他,但一次救驾,到底还是让成化帝注意到了他。
后来他凭着自己的实力,得到了吕守仁的赏识和提拔。
然而他无权无势,依然受尽排挤。
孟七十七岁,已经束冠两年了,早就到了应该成婚的时候。
孟七没有意见全凭冯氏夫妇安排,他的义母张夫人,将她的侄女安排了进来。
“义母知道。。其实秀莲那姑娘也挺好,就是打胎里生了点毛病。。。都十八了还招罗不到一门亲事,义母的娘家人也都着急。不过秀莲的确是个好姑娘,义母向你保证。。。再说,冯家这些年。。。。”
“我知道,母亲不必解释。”
孟七成了亲,大红的喜帕发了出去,一桌桌亲友都来道喜,实则眼中无不带着看热闹的神情。
苏杭赫赫有名的丑女张秀莲,嫁于了冯县令的义子。张家人可算是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抛了出去,不免得轻松了不少。
向来滴酒不沾的孟七,大婚之日也不例外。不管是亲友宾客如何敬酒,皆被他拒了。张夫人在一边使了很久的眼色,然而孟七依然冷冷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亲友也不敢拿孟七寻开心,毕竟人家娶了个那样的媳妇,估计正郁闷着呢,谁又敢惹他?翻起脸可就不好收拾了。于是该喝酒的喝酒,该玩闹的玩闹,彼此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新郎官。
孟七进了婚房,却见那床上坐着的新娘。他想也不想便一手掀了盖头。
没有想象中的狰狞恐怖,那是一张极为秀气的脸。皮肤细腻光洁,一双杏仁眼,白净的鹅蛋脸。左颊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被那厚厚的脂粉掩盖住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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