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53章


我当着他的面慢慢坐下,倚靠在栏杆之上,散漫地道:“我酒多了,陛下能恕我失礼么?”
拓跋炎微笑道:“自从与夫人相见,朕何尝计较过夫人的礼数?”
“这么说来,莫非我一直都失礼得很?”我望着他,亦微笑。
“失礼未必,大胆是一定的。”拓跋炎俯身过来,伸手将我的鬓边的一丝散发向耳后藏去,我淡然端坐,不闪不避。他又笑了,“比如现在,夫人与朕独处,难道不害怕么?”
“陛下是希望我害怕么?”我靠着栏柱眯眼审视他。这个男人也算好威仪有气势,只是这个世上,除了宇文以礼和海其腾君,再无一人,能令我不自在。
“当然不。”他笑了一笑,亦便坐下,貂皮袍角不经意间便覆上了我的裙裾,“襄亲王妃仪态自若,最是可爱。”
“我有些醉,所以出来透气,但是陛下您,今夜可是一家一族之主,如何可以撇下这么多宗亲子弟,擅自逃席呢?”我与他各自凭栏对坐,难得有当面谛视国主的机会,我连他今天穿何色衬袍都看清了。
“有三哥安席也便是了。”拓跋炎嘴角在笑,眉峰却是不经意地扫过一番秋意。
大魏宗室枝叶繁盛,光叔父辈就是十一个王爷,同辈堂兄弟更是数不过来,然而先帝之子,却只剩三人。海其腾君母夫人早逝,虽然战功彪炳,却始终受父亲冷遇,而拓跋炎则因着太后之族强盛,经过血雨腥风方辛苦即位,手足之间猜忌心重,自然不及拓跋锋有人缘。
“今日皇后娘娘待我甚是严苛……”我漫不经心地对拓跋炎道,一边用眼扫过那边的宴席。
“夫人这是在向朕告状么?”拓跋炎抿唇而笑,这个神态喏,倒有几分象他的。
“不,”我晃了一晃,站起身来,“我是想说,陛下在此宽坐,请恕臣妾不得奉陪了。”
不过是离开这么一刻的功夫,回到殿中时,皇后娘娘已然是侧目而视了。
“襄亲王妃,你可算是回来了,”又是那位慕容淑妃,嬉笑着前来发难,“莫非片刻的功夫都等不得,溜去见夫君了么?”
“淑妃娘娘啊,这一台歌舞还不够您看的,尽盯着臣妾的行踪做什么?”我在席位上坐端正,抬眼瞅了她一眼,笑道:“你又不是我婆婆。”
此言一出,我先看见徒单月相的脸唰地白了,慕容淑妃的脸却骤然涨红。她欲怒而又不敢,自然只能扭头忍气吞声。
但皇后这些日子正不得机会发作我,当即冷笑,开口道:“襄亲王妃晋封了魏国夫人,便连淑妃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皇后娘娘,繁露她醉了……”徒单月相一言未了,被皇后横扫一眼,顿时哑口无言。
“皇后娘娘,臣妾不过是和淑妃娘娘开了一句玩笑而已,何至于说得这么严重呢?”我笑着,眼神却是挑衅地看着那个不得所爱的女人。她何止是不得所爱,那副在繁华堆中寂寞欲死的神态,简直跟活在孤独地狱里没两样。好个心有所属的皇后,好个同床异梦的妻子,没想到喜怒无常的魏主陛下竟还真是能忍!
一旁的慕容昭仪连忙来打圆场,皇后强持片刻,方道:“襄亲王妃失言,当自罚三杯,向淑妃道歉。”
两旁侍女伶俐,闻言便是给我在桌前重又斟满了三杯。
我淡然扫了酒杯一眼,仰脸笑道:“皇后娘娘,求免了罢,臣妾实在是,喝不下了。”
“你们汉人有句谚语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后凤目愠怒,毫无笑意地向我勾起嘴角道:“可知罚酒不吃,又会如何?”
我淡然凝望她片刻,拔下头上压了一天最为沉重的那根金镶玉簪子,在指尖轻轻转动,三只酒杯清脆落地,殿内一片死寂。
我笑着把簪子往台上一掷,道:“愿闻其详。”
原来是鞭刑,原来魏国的一品夫人也可以被抽鞭子的。
我被瑶环、琳琅死死按在地下,才一鞭落下来,泪水便不可抑制滴落在地。“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上位者,通常不见得有好下场。这容皇后陛下,实在比谢皇后陛下要冲动许多,她只顾一时痛快,才不管我用意为何!你再打得狠些,我才算是满载而归。
只是心里虽然有准备,但刑也是很难熬的啊。我咬着嘴唇勉强做到声息全无令她更怒,而眼前金星迸发,耳边嗡嗡作响,神智也快有些模糊了。
……这里诸多宗室之妻,耳报神决不会少,我怎么算着受刑决不会超过二十下,不会超过二十下……
谁知拓跋炎行路这般迟缓!我都快昏死过去了,才听到那一声强压着怒火的断喝:“还不给我住手!”
瑶环和琳琅这才吓得手一软,我当即一头栽倒在那件黑貂袍子上。今日衣裳何其有缘,已经是两度相遇了。我靠在他身上凝神片刻,方才抬得起头——虽然不是绝色,但若是我泪水盈睫,云间山上十万人营中,也并不曾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
我透过泪水亦已瞥见海其腾君随后跨进殿来,立即轻不可闻地对拓跋炎耳语:“陛下……皇后娘娘莫非是,因为陛下,才、与臣妾为难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苦肉计的说。
第73章 美人之遗
不过是挨了几下鞭子,谁知回家后背上全肿起来了,次日寒热立作,次日咳疾亦发,缠绵病榻将近十余日,方神智清明。这回,我再不敢大意,服药自觉,卧床静养。侍女们还当我是为皇后羞辱之后,改了性情——岂知人若病死了,苦肉计还有什么意义?
二月初二,春雪。我精神稍好,但也不敢看书,便让丹朱卷起帘栊,隔着窗棂听落雪的声音。
庭院落雪簌簌,室内沉寂,药炉方滚,丹朱正伺候我服药,忽然门外传来轻微的争执声音。丹朱立刻精神了,她托着药盘踮起脚尖从窗扇向外张望了一下,转身便向我笑道:“是慕容昭仪的侍女。王爷早吩咐下了,一概不许人来扰夫人,谁知昭仪娘娘看过了王妃,还要来这里,赤罗挡她的驾呢。”
我靠在枕上,凝思片刻,把药碗放在盘中,吩咐道:“宫中贵人岂可慢待,你去请昭仪娘娘进来。”
一说请,慕容昭仪便姗姗而入。棉帘子起落之间,雪珠寒风刮进来不少,我瞥见院内积雪不多,白梅着蕾,她倒也不辜负春光,在这时候前来访我。
脱下披风之后,慕容氏妆扮亦同雪中寒梅,甚是素雅。雪青织锦袍子,头上几对梳钗。置于三千佳丽之中,固不能脱颖而出,但当面相对,也算风姿娟然,赏心悦目——金澜宫中平庸之辈甚多,象这样敏悟之人,只怕是寂寞得很。
“没想到夫人气色还不曾大安,倒是我扰了你了。”慕容昭仪走近床榻,向我脸上仔细打量一番,方缓缓坐下。
我咳嗽了两声,气若游丝拥被坐起,寒暄让茶之后,轻声道:“甚感娘娘牵挂。只是繁露无颜见人,娘娘以后实不必枉步看视。”
慕容昭仪低鬟一笑,浅浅啜了一口茶,看着我道:“难道夫人还在生气?其实当日陛下就说了,酒后失言原也寻常,何况夫人是长辈,又是家宴,何至于如此重责?刻薄寡恩,岂非是为后之道?乃命禁足反省。直至今日,陛下尚恼怒皇后……他们夫妇龃龉,只怕将来还需要夫人去转圜呢。”
哈,难怪她会牵挂我,原来是来为拓跋炎牵线搭桥来的——却也是个贤惠人。
我蹙眉摇头,泫然欲泣:“娘娘无需多言宽慰。臣妾病已至此,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入宫中了。”
慕容昭仪笑道:“夫人还是这般孩子气。您身为魏国夫人,外命妇之中再无人贵过夫人,朝仪典礼怎么可少……”
我不与她争辩,作出累到极点的样子,阖上眼睛。
“夫人,夫人?”慕容昭仪见我良久不言,忍不住按了一下我的手臂,力道牵动背上的伤口,我啊了一声,失神地睁开眼睛。
丹朱正欲上前,慕容昭仪却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她嗔视了一眼丹朱,看着她退下后,从容自袖中掏出一个喜鹊登梅纹的玲珑玉合置于我床边,她嘴含浅笑,措辞谨慎:“这些日宫中赏赐如许,而夫人无一字回音,陛下甚为忧虑皇后不见谅于夫人,因此特命我以此微物当面致意。夫人取视一眼,我便好去回旨。”
我淡然瞥了一眼那白玉合子,晶莹剔透手泽宛然,倒是汉宫名器飞燕旧物,里面最宜藏信……没想到拓跋炎不仅不小气,甚至也不能算太俗气。
“繁露酒醉失仪,受辱人前,除了闭门待死,更何所望?……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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