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风歌 作者:燕南喂猫人(晋江2013.6.29完结)》第12章


“惟愿在高陵旁结庐而居,为父亲丁忧三年。”
我对未来已再无期许,只想守着回忆过完剩下的日子。
(七十五)
封禅大典之后,我送宪他们出城。
上车远行之前,前朝旧帝、现今的山阳公,回望许都,双眸幽深。
宪紧握住我的手:“节,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么?”
我唤人取过公卿命妇的服绶,交到宪的手中。
“伏皇后随山阳公早年,是糟糠,更是亲人。”
“但今后伴他余生,一同安居清平的是你,你亦是他的糟糠,是亲人。”
“这种生活,是我与华都无法得到的。”
“所以只有靠你,去完成我们相守田园、终老林泉的夙愿。”
父亲这么多女儿之中,宪未见得最美丽、最聪慧,却是唯一一个最终远离了朝堂的,她的幸福也最完满。
(七十六)
初夏暮色很好,晚风浸凉。
去年送宪离开后,我就搬来了高陵。
去父亲陵前添香上食的时候,我在那里遇到了甄氏
——铅华洗净,脸上犹有病容,已不再年轻了,眉梢眼角却风华犹存。
就在前些日子,洛阳传来消息,她被子桓赐死,被发覆面,以糠塞口。
“不问我为何么?”
“没什么好问的。”我淡笑。
这世间许多事大抵如此——
有些话,是永远也不能问的。
有些话在时移世易之后,也无需再问,无从追问。
迁来高陵的翌年秋天,甄氏就病死了。
临终时,她说想听曲。
我取出五十弦瑟,拂去积尘。
略一沉吟,指拨弦动,流出铮铮之音。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她安静的听着听着,慢慢阖上了眼睛。
她葬在离父亲不远的地方。
是岁,冬十月,子桓降旨,择首阳山为寿陵。
我不知道,后世之人会如何臆想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或许与这乱世中很多人一样,只有在稗官的传说中,才能少少触及到终其一生都未可得的幸福。
(七十七)
清早侍婢来替我梳头。
我在铜镜里,看着自己鬓间一天天的长出斑白发丝来。
我也老了。
我并不害怕衰老,只是觉得遗憾,无法与另一个人一同老去。
其实,只要知道彼此都活着,一同渐渐老去,也是很好的事情了
——纵使终其一生,只能异地而处,只能辗转听说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七十八)
黄初四年,寒食日,从洛阳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一双乌亮的眼眸,我依稀还能从那里面看到和他父亲一样的静默灵秀。
“看望过你母亲了?”
“是的。”
“那何不早些回洛阳呢?”
他忽然伏地长拜。
“近来父皇有意立徐姬之子京兆王为储,小侄身为嫡长子,不见容于徐姬,求姑母一言相救。”
“我不问朝堂事久矣。朝中贤能济济,平原王何不向他们求计?”
“小侄为避父皇猜嫌、徐姬加害,一直深居东宫读书,与朝臣们素不相接,更不敢以心腹之言相告。”
“此事非姑母不能救小侄,况且姑母也必不会袖手旁观。”
“你何以如此肯定我会助你?”
“当年父皇与鄄城王有夺宗之议,姑母襄助父皇,无非为保曹家不步袁绍、刘表后尘。”
“京兆王年幼,一向病体多孱,若立为太子,他日承继大统,主弱而母壮,此种局面想来姑母亦不愿见。”
我不禁哑然失笑,想起他小时候就颇有岐嶷之姿。
父亲很喜欢他,否则也不会朝会议事,都命他与近臣并列帷幄,甚至说出“我基于尔三世矣”这样的话来 。
“你果真人如其名,聪睿善察,可是一点也不像你父皇。”
第12章 巫山高
(七十九)
子桓命曹休在扬州操练水军,自己亦连年御舟东巡,浮淮水,过寿春,观兵于广陵。
及至黄初六年冬,我听说他在南方水土不服,引动旧疾并发,回军洛阳养病。
黄初七年五月,溽暑。
洛阳来人急报,子桓病势沉危。
(八十)
崇华前殿,文臣武将乌泱泱跪了一屋子。
“二姊?”
子桓问,一边伸出手来。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我握住他的手:“是我,子桓。”
“我已经不中用了……”
“这份遗诏……请二姊为弟代笔。”
我命内侍取来黄绢,心中酸楚的快要裂开。
“平原王曹叡,甄氏所生……聪颖沉毅,宽仁敦恕,兹立为皇太子。”
“……着命征东大将军曹休、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
“并力辅政,勿负朕心……”
言毕,便有符节令呈玉玺上来。
我扶着子桓的手,在诏书上用了玺印。
放下玉玺,他的手微微动了一动:“朕与二姊久别相叙,卿等都下去罢……”
等元仲与群臣都鱼贯而出了,他才说:“弟在位这七年,可有负二姊当日所托?”
“没有。”
“立太学,征孙权,平鲜卑,开讨虏渠,复通西域……若换了旁人,断不能比你做的更好。”
“那如今……弟也托二姊一事。”
“我与仲达素厚……父亲曾对我言,仲达有狼顾之相,非人臣,必预我曹家事……”
“但这么多年了,他对我不可谓不尽忠竭力……我也从没真的防着他,才决定让他一同辅佐元仲……”
他气如游丝,越来越吃力的吐着每一个字。
“今后……他若一如既往,则当重用之……”
“若用不得……”
他停顿了半晌,才又轻轻叹了一声:“若果然用不得了,除之……”
“我答应你。”
他省了省神,吩咐内侍道:“替朕更衣,朕要去长秋宫……”
(八十一)
长秋宫偌大的庭院中只有几个宫人在那里洒扫,却不见皇后郭氏出宫迎迓。
及进了殿门,殿内帷帐屏风,书案文墨,一色陈设雅洁无华,打扫的纤尘不染。
雪白的南墙上空荡荡的,只挂了一轴未展开的画卷。
洛阳宫室迤逦华美,独母亲所居永寿宫一向节俭,长秋宫这样的素净,倒着实叫我意外。
“郭皇后何在?”我问那屋里的一名宫人。
“她住在永安宫……不必唤她来了……”子桓说。
内侍将他安置在西窗下的软塌上,便尽数退了出去。
我替他取下画卷,将画卷小心翼翼展开来
——那月白丝绢上凝眸顾盼、风姿绰约的女子,不是甄氏又是谁?
“二姊,我一直想知道……她去的时候,是怎样的光景。”
我如何能告诉他,她是念着父亲的诗章阖上眼睛的?
“很平静,没有受太多病痛。”
“……二姊替我……另传一道口谕给元仲……”
“他即位后,谥封他母亲为文昭皇后……就在高陵旁边,另建一处朝阳陵改葬。”
“你放心,我也会授意三公奏请追谥。”
他脸上慢慢溢出一点笑意,那样惨淡倦怠,却又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安然。
“此事我想了很久了,但不便做,如今也没时间了……还是留给元仲去完成吧……”
“知子莫若父……他虽从不说,但他母亲的事,我知道他始终还是耿耿于怀……”
他突然一阵干咳,血渍从他的唇角溢出来
——落在绢上,像一簇芍药徐徐绽开在画中人身畔,鲜冶,盛大。
(八十二)
天色向晚,暑气渐消,西方天际云蒸霞蔚,血红的日头在一点一点沉下去。
“很久没写诗了……自登位以来,我再也写不出一句诗了……”
“二姊可知,当日我为何……逼子建七步成诗?”
“非是我嫉妒子建之才,亦非怕他夺权……”
“我只想证明,他比我……更有资格,做一个有选择之人……”
“喜则斗酒十千,悲则长歌当哭。”
“我何尝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若大哥、仓舒仍在,我此生……不至蹉跎如斯。”
他的双眼缓缓合拢来,眼角溢出两行清凌凌的泪水。
“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
“子桓!子桓……”
我死死攥着他的双手,却只能更分明的感觉着它们在我掌中渐渐冷却。
(八十四)
丧事依循父亲留下的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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