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风歌 作者:燕南喂猫人(晋江2013.6.29完结)》第13章


(八十四)
丧事依循父亲留下的旧制,国丧期间,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葬毕,宫中、朝中俱除服。
大丧过后,母亲也病了,我留在洛阳陪着她。
太和元年正月,元仲行过郊祀、宗祀,在宫中大开筵宴,封赏宗亲百官。
翌日清早,永寿宫的宫人们便在交头接耳议论着
——中军大将军晋了大将军,长公子加封散骑侍郎,尚天子亲妹东乡公主,荣宠之极,朝中一时无二。
对这门亲事,母亲很是赞同。
“昭伯与元仲自小要好,在宗亲子弟中,他也算得上翘楚了。”
“我只是有些担心东乡……”
“子桓让她与元仲同在东宫读书,她有几分像你……心气高,志不在闺阁方寸之间。”
东乡与我是否相像,我不知道,只是想起了她的母亲,也想起了华。
“昭伯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但他是你想要的那种夫君么?”
那日她照旧来永寿宫定省,我问她。
她缄默片刻,却不答反问:“当初山阳公贵为天子,但他是姑母想要的夫君么?”
“既如此,方才你为何不禀明太皇太后?”
“纵使不是昭伯,也会是别的世家子弟……”
“皇兄初登大位,断不肯错失与重臣结姻的时机。”
“……东乡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八十五)
大婚那日,洛阳城秋色晴明,宫中满地落着绵白甜香的木樨。
东乡身着着锦绮罗縠缯的十二采衣,坐在檐下,看庭前参差绽开的秋海棠。
“姑母,你后悔过么?”
纵然思虑的通透,但我想,她终究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否则这数月来,她不会一次又一次问我同样的问题
——“姑母,你后悔过么?”
每次她问,我都无法回答。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
伯昭来向母亲行礼,我在子桓的丧事上见过他一次,但那时只是远远的一个身影。
虽掩不住喜上眉梢,他言谈间颇见谦逊谨重,在一众钟鸣鼎食的膏粱子弟中,殊为难得。
我听见身后一名小婢悄声说道:“驸马长的可不像大将军。”
近前细看,昭伯的容貌与子丹的确并不肖似,身量也比他几个同父的兄弟略显单薄
——或许是因为他更像华,我想。
但这话若是传远了,只怕平地里又要生出一场是非。
我唤过内侍,吩咐待大婚之后,便将那小婢带出宫外秘密处置。
喜筵间,我听到曹休压着嗓门对子丹说:
“眼下南方并无战事,司马仲达走的这般仓促,只命家奴送来贺仪,分明是不将兄长放在眼里……”
“陛下命仲达驻屯宛城,许是别有用处,你我岂可背地里妄加议论?”
曹休冷哼一声。
“就算天子另有打算,只需命他驻守便是了。何必又让他总督荆、豫二州军事,轻易将兵权交予外姓?”
是年岁末,新城太守孟达暗通诸葛亮,欲与蜀军里应外合,图谋中原。
司马懿自宛城倍道兼行,八日至城下,斩孟达于阵中。
(八十六)
少府的太医换了几批,母亲的病势始终不见起色。
元仲每日至永寿宫问安定省,有时也会言及朝堂事。
曹休在石亭败于吴将陆逊之手,痈疽发背而亡。
南下伐蜀的大军,会逢蜀中霖雨连绵,被阻子午谷,进退不得,子丹亦在前线染疾,未及半载而薨。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元仲这样年轻,可在他脸上,过早的显出一种风雨飘摇的暮气。
(八十七)
突然有一天,母亲传召了大予乐令,命他每日遣乐伎入宫演奏。
“你外祖父在世时,尝好以乐府自娱,我听着听着便都记了下来。”
灵帝光和二年春,北方大行瘟疫。
外祖一家只剩母亲和舅父,从琅琊老家流落到南方,靠着家传的技艺,托身于谯郡城中的一间酒肆。
天下那么大,谯郡那么小。父亲从洛阳回到老家,一日经过酒肆外,听了去。
于是,闹市中这间喧杂扰攘的酒肆,有好一阵子,每日都有弦歌相和,唱答时闻。
“那时你父亲还只是顿丘令,我也不过是一介倡家女,嫁给他为妾室,已觉太高攀了。”
“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求苟全性命于乱世,老来有儿孙绕膝,安稳过完一生便与愿足矣。”
“……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丞相夫人,王后,甚至太后,太皇太后……”
“你大哥死后,我回过谯中几次,每次我都会去看丁夫人。”
“她一直很得你父亲敬重,人也不坏,只是气性大了些,不够聪明。”
“每回见了她,我都会告诉自己,莫要步她的后尘。”
“你父亲常称道我‘怒不变容,喜不失节’,可当我终于和他走完了一辈子,却连自己的本性也早已记不得了……”
母亲终究没能熬过太和四年的秋天。
司空府中,铜雀台上,那么多明眸巧笑、千娇百媚的女子。
而大魏太祖武皇帝的嫡妻
——惟武宣卞皇后。
第13章 明之君
(八十八)
我奉母亲的梓宫回邺郡,祔葬于高陵,我也迁回了那里的庐舍。
月朗星疏的夜晚,我便会带着五十弦瑟和那个木匣子,来到父母墓前。
我这一生中最要紧的那些人,如今都落葬在了不同的地方
——郭祭酒归葬颍川,先生在寿春,子桓去了首阳山。
不晓得我的归处,会在哪里?
回忆是那么热闹,而眼前的流水,琴音,都太过安谧了,竟至于有些凄惶。
“念与君离别;气结不能言。各各重自爱;道远归还难。”
“妾当守空房;闭门下重关。……”
这支《白鹄》是母亲极爱的,我在永寿宫中听乐伎们唱过很多次。
母亲说,那是父亲往颍川剿贼临行的前晚,她为他饯别时所唱的曲子。
“后面那一句‘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念来甚是摧人肝肠。”
我讶然抬头。
“司马都督……”
“你怎么来了?”
他对我长揖作礼:“大长公主安泰。”
过了多少年了?
在他口中,我从美人变成了贵人,然后成为皇后,如今又成了大长公主。
他也从黄门侍郎,一步步做到文学椽,太子中庶子,尚书右仆射,抚军大将军,现在是大将军、大都督假黄钺了。
他对我始终只是长揖。
(八十九)
“西陲战事又告急,如今子丹不在了,陛下命臣总督雍、凉兵马,以拒蜀军。”
“后日一早就要发兵……臣想着,该向大长公主辞一辞行……我就来了……”
这两年诸葛亮兵出祁山,杀的中原内外人心惶惶。
曹休、子丹亡故后,朝中将帅凋敝,遍览群臣,能统兵以拒蜀军的,朝中的确只剩司马懿了。
我收起瑟,命侍婢汲庐畔活泉,设风炉于堂上。
“先帝晏驾这几年,都督协同辅政,多负辛劳了。”
他神色一黯。
须臾,侍婢都退了出去,他才说:
“自没了文昭皇后,先帝常年独居长秋宫,身子便一直不好……”
“黄初四年八月,先帝与众将在荥阳郊猎,于山坞间遇一子母鹿。”
“先帝射杀了鹿母,命陛下射幼鹿……陛下涕告曰:‘父皇已杀其母,儿臣不忍复杀其子。’”
“先帝闻之,大恸……”
子桓和父亲、子建一样,骨子里也是个多情纵情之人,可我竟都忘了,忽略了。
“回宫后,先帝旧疾愈笃……”
“其后两年,先帝频频向东吴用兵,盖因自知天不假年,急欲竞太祖皇帝之志。”
他的声音不悲不喜,低缓而清晰。
“先帝待文昭皇后之心,世上再无人比大长公主更清楚。”
“帝嗣之争诚然攸关社稷,但大长公主何忍以此设计先帝?”
我突然想起衣带诏,想起那个胎死腹中的婴孩
——在司马懿和郭祭酒的眼中,我都是个狠决之人么?
这个念想一闪而过时,我心里陡然一凛:何以我会将这两人相提并论?
(九十)
“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我这些?”
“臣无他意……只是此去陇西,旷日鏊兵,无法中顾朝堂之事”
“长文兄年事已高,恐难独力支绌……”
“你希望我回京辅政?”
“臣恳请大长公主念在与先帝同胞骨肉情谊,替先帝看顾陛下”
“如此,即便臣……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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