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风歌 作者:燕南喂猫人(晋江2013.6.29完结)》第14章


“长文兄年事已高,恐难独力支绌……”
“你希望我回京辅政?”
“臣恳请大长公主念在与先帝同胞骨肉情谊,替先帝看顾陛下”
“如此,即便臣……回不来了,也无后顾之忧矣。”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托后之事,令我不由的心惊。
我目睹了太多的死亡
——大哥,郭祭酒,先生,华,父亲,甄氏,子桓,母亲——
我不愿再看到更多。
“……蜀军压境,都督可有退敌良策?”
“今次诸葛亮兵出斜谷,必先来攻郿城。臣坚壁据守,再伺机断其粮道。”
“蜀军进无所获,久必粮竭而退,彼退则我军追而歼之,可望全胜。”
“都督据住险阻,可一面遣人入羌中求援。”
“西羌自太祖时每岁入贡,先帝亦有恩惠加之,必愿相助。”
“待羌兵袭扰蜀军后方,都督趁势首尾夹攻,敌军一举可退。”
他看着我,目光意味深长。
“大长公主想要的东西,臣是懂的……”
“臣但有一息尚存,定不叫蜀军占去大魏尺寸之土。”
我无法直视他的目光,侧过身去斟了茶,递给他。
“无酒壮行,权以清茶一盏相送。”
“节答允都督回朝辅政,希望都督也能早日安然回师。”
他微笑着将茶盏接了过去。
“司马懿若有命归来,只盼仍得大长公主一盏清茶相迎。”
(九十一)
我回到洛阳,不想再另辟居所,便仍住在永寿宫。
长安陆续传回来消息,西羌一线节节失利,很快便撤了军。
司马懿在陇右与蜀军僵持,双方各有胜负,战事便一直胶着着。
一日晚膳后,元仲照例过来问安,带过来一份奏章。
我展开看,是子建从东阿送来的一道上疏:
“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
“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
“三皇叔陈说亲疏审举之义,朕观之,虽有些言过其实,却也不无道理。”
“自曹休、曹真故世后,朝中宗亲日见凋敝……”
“朕欲从宗亲中举拔青年俊杰,姑母以为何如?”
“陛下可有了人选?”
“昭伯乃朕妹婿,与朕情如手足,又是故大将军的长子,可托大事。”
“昭伯固然是可托之人,毕竟还资浅望轻……”
“所以朕打算迁其为武卫将军。”
“明君之吏,宰相起于州郡,良将发于卒伍。”
“陛下既有心重用昭伯,何不先委以方任……待他熟悉了兵事政务,再召回京中?”
“姑母此言差矣……”
“霍光受遗诏辅少主之前,不过是替汉孝武皇帝做了二十年的奉车都尉。”
“而蒙恬因家世之故,一举得为秦将,却能大破齐军,威震匈奴。”
“昭伯出身将门,自幼随其父在军旅,耳濡目染,姑母对他过于拘泥了。”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如今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已不是父亲,也不是子桓了。
(九十二)
平日除了元仲来问安,唯一的外客,就是东乡。
母亲在时,她便常回宫中走动,现在她也时常来看我,偶尔会小住一段时日。
自从昭伯晋了官爵,她回宫的时候愈来愈多。
“昭伯加封了武卫将军,可姑母每次见你,总觉得……你似乎比过去更不开心。”
“武卫将军?”她轻轻冷笑,语气之中满是鄙夷。
“德薄而位尊,非大魏之福。”
“昭伯只是欠缺历练,于才德上并无所亏,你对他不必过于苛责。”
“那么姑母可知,这两年他与何晏、中书郎邓飏、度支郎中丁谧过从甚密?”
“这三人……都是出了名的虚浮好货之徒,尤其邓飏,以官易妇,声名狼藉,我在邺郡时亦有所风闻。”
“昭伯怎会与他们结交?”
“起初只是与何晏偶尔见面清谈,后来何晏又引荐了丁、邓二人。”
“我听府中下人说,何晏还向昭伯献了五石散。”
“他们常去城西别业,名为广邀名士共聚清谈,实则抟丹服药,纵情声色。”
“这些事陛下可知晓?”
“皇兄下诏前,我曾去见他。”
“但他却说:‘丈夫处世,但求大节不亏,偶有纵乐也无悖情理。’”
“以陛下与昭伯的关系,你我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她的手指轻抚过五十弦瑟,一拢一拨,不成曲调,只闻低低的叹息:
“司马先生若在京中,他的谏言,皇兄会听的……”
“……若能让昭伯从此专注朝务,疏远何晏等人,戒绝五石散,倒也不失为塞翁失马。”
“你是他的夫人,从旁多劝一劝,他也会愿意听你的。”
(九十三)
边乱连年未靖,元仲诏令于许昌大治行宫,起景福、承光殿,宫室殿阁皆是玉檐绮栏,极尽靡丽。
完工未几,又命有司开陂池于芳林园中,于洛阳筑总章观,起昭阳、太极殿。
陈群与一众老臣力谏,元仲未纳其言。
一日朝议,邓飏、丁谧等奏称,摩陂一口井中惊现青龙,乃天降吉兆,请天子幸摩陂观龙。
元仲大喜,不日便排銮驾出京,旌旗蔽日,车辇轴轴相碰,所过郡县,皆令清道严备,铺锦三十里而迎。
元仲离京后,我吩咐一随身近侍:“你赍我手书至陇西,书信须面呈大都督司马懿。”
陇西去洛阳千余里,快马往返不过半月。
及至御驾回銮,司马懿的表章早已送抵洛阳宫中。
“我听说司马懿有跨马文书入京,可是前方军情有变?”
元仲道:“军情无碍,司马懿奏报成国渠、临晋陂完工,可灌溉关中良田千顷。”
踟蹰片刻,又说:“表中亦陈言,以无益之费,娱耳目之观,乃虚我仓廪、资敌甲兵之举,劝朕暂罢内务,以救时急。”
“陛下以为其言如何?”
“朕已命将作大匠暂缓修筑洛阳新殿与总章观,以工程所费,厚恤将士及其父母妻子。”
我欣然而笑:“陛下肯舍一己之乐,取军国之益,乃大魏福祉。”
“其实国家战事连年,自河以北,百姓饥苦困穷。”
“今陛下喜得青龙吉兆,何不广布恩泽于万民,以答谢天赐?”
自摩陂回京,他一直心绪甚好,不假思索,便应承道:
“便依姑母所言,免去鳏寡孤老者三年租赋。”
第14章 长史变
(九十四)
翌年秋天,诸葛亮终于死在了五丈原。
青龙三年,司马懿迁为太尉,仍驻长安。
元仲心心念念未忘他的宫室,边疆甫一弭战,便迫不及待召集天下巧匠,征民夫三十万,不分昼夜大兴土木。
朝阳殿、太极殿、总章观俱高十丈,雕梁画栋,光辉耀日。
元仲命人自长安拆取汉孝武皇帝所铸铜人、承露盘,又用铜数百斤,铸四丈高的黄龙、凤凰各一,置于新殿各门。
另于芳林园内起土山,使公卿大夫负土成山,植奇花异木,捕珍禽异兽,广选天下美女充盈园中。
听东乡说,这些多出自中书监刘放与中书令孙资的私下建言,此二人与昭伯往来颇为密切。
一日,我与东乡至嘉福殿,远在百尺外,遽然听得暴怒之声:“……放肆!竟敢将朕比作桀、纣!……”
近门口时,只见两本奏疏落在在殿外廊上,当值的内官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去拾。
我命侍婢拾了来。
轻拍去尘土,展看,乃是司徒军议掾董寻的奏表。
“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也。”
“今又使负木担土,沾体涂足,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无谓也。……”
另一本是少府杨阜。
“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夏桀作璇室、倾宫,商纣为倾宫、鹿台,皆丧其社稷。”
“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
步入殿内,犹听得有人言道:“陛下息怒,董寻、杨阜出言大不敬,论罪当诛……”
我冷然道:“董寻、杨阜直言切谏,足见忠君忧国之心。”
“因言治罪、诛杀直臣乃昏君所为,何人竟胆敢如此教唆陛下?”
目光扫过刘、孙,二人噤然,诺诺而退。
元仲起身来迎:“姑母亲至嘉福殿,可是有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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