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于陆》第91章


“我的剑可能已经入魔了,”祁越冷静地道。
唐昭去接孩子,安慰道:“不会的,洗一洗就好,……不要甩,阿越!……别扔,那是井!阿越!不能扔进去!”
越昼剑羞愤地一头扎到了银杏树上,吓得叶子簌簌落了一阵。
祁越沉默了一会儿,脱下外衣扔到了地上:“……我去找祁从云。”
祁越去树旁拔剑,扭头刚要对唐昭说什么,见顾寒又至,又闭嘴把剑薅了出来。唐昭走至他身边:“你方才说去找祁前辈,是有什么打算?”
“我不会带,你也不会吧,还是让我娘来带比较靠谱,”祁越道。
唐昭思虑了一会儿:“会不会太麻烦两位前辈?”
“没关系。”祁越道,他又补了一句,“但是我不能下山,所以就只能你去找祁从云了。”
“……这样不太好吧……”唐昭心道果然是因为这件事,祁越还留着一股孩子脾气,有抱怨不对着顾寒说,偏要赌气给旁人听。
祁越一脸事不关己,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剑花,唯恐不能惹到顾寒。隔着五步远的距离,唐昭只能再把怀里孩子换只手抱着,又去跟顾寒商量。
“我这几日累,就不去见两位前辈了,”唐昭受够了在两人中间周旋,打定主意不管自己的师兄师弟。以前也不是没闹过,最后能怎么样呢,至多就是祁越惹得顾寒真怒了,挨一顿教训生几天闷气,隔两天还不是得张口喊师兄。
祁越瞥见顾寒与唐昭说了两句走了,心中好奇痒痒,又要忍住杵在原地。唐昭来回转得有些头晕,扶了扶额头:“阿越,麻烦祁前辈了,师兄跟你一起去吧。”
“哦,我可以下山?”祁越没事找事,“算是当囚犯也有放风的日子么?”
唐昭一指顾寒:“跟师兄说去。我看你们可以挑个黄道吉日好好吵一架,打一架也行,净是祸害旁人。”
老好人有了脾气,可见真是被惹怒了。
黄道吉日多半是用来成亲的,吵架哪用得着挑日子,祁越在心里咕哝了一句。
从万山峰到祁越家用不了一个时辰,祁越跟顾寒各自御剑,半句话没说过,十分奇怪又和谐地到了祁越家门前。
董胧雨开门见是祁越,先带了三分喜色,又见顾寒,便笑开了。第三眼瞧见祁越怀里的孩子,笑容僵在了脸上。
“……越儿,这是……”董胧雨一脸吃惊,亏得见识匪浅,很快做好了自己儿子说您当奶奶了的准备。
孩子忽然大哭,祁越忙不迭地递给董胧雨抱着,“进去再说。”
董胧雨轻轻拍着孩子后背哄着,腾不开手,支使祁越:“去给小寒倒茶。”
“不必了,”顾寒并不是在客气。祁越眼观鼻鼻观心地拎着茶壶倒了一杯,眼神纹丝不动地给顾寒端过去,模样装得滴水不漏:“师兄,喝茶。”
顾寒不由得看了祁越一眼。在人前卖乖,人后尾巴翘上天,跟那只猫一样就差拿爪子挠人。真是惯坏了,顾寒想。
“是你们俩的孩子?……”董胧雨哄了一会儿,孩子不哭了,还冲她笑起来。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沉默。
“是师姐的,”祁越三言两语说了下。
“你师姐的孩子,”董胧雨若有所思。
顾寒只当董胧雨在思虑,便道:“实在不得已,才来麻烦前辈。门派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
“不妨事,我闲得很,想来你跟越儿也都不会带孩子,”董胧雨抬头笑道。
祁越被说得生出一丝别扭来。这又不是我跟师兄的孩子,他脑子里冒出一句,又觉得不妥,只得默不作声。
“越儿的师姐多大年纪了,”董胧雨道。
“比我大一岁,”祁越想了想道。
董胧雨点了点头,又看着顾寒与祁越笑了。祁越忍不住:“怎么了?”
“我是在想啊,与你们一般年纪的姑娘都成家了,你却没操心过似的,”董胧雨转身落座。祁越乍然听到这话,只觉得当着顾寒的面说这些,有些羞恼。他不自禁地偷瞄了一眼,顾寒低头在啜饮茶水,看不清神情。
董胧雨时不时逗着孩子笑,把两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她心里微沉,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
回去的路上祁越有些憋不住,想找话来说。他想跟顾寒说他娘好开玩笑,但又觉得太过莫名其妙,毕竟董胧雨也没开顾寒的玩笑,难不成他要向顾寒保证自己不会看上哪个姑娘吗?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可要命的是,他就是这么想的。
眼见到了万山峰的大门,祁越力图和解:“……师兄,你别介意我娘开玩笑……”他本来是想笑两声的,但看到顾寒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开口。
“上次你那么危险……两位前辈知道的话,会有多难过,”顾寒道。
“那是意外,我自己不小心大意,”祁越有不好的预感,又道,“你不要多想,以后我下山跟着你就好了。”
“那几次我都在,”顾寒反道,“可是又怎么样呢?我不想也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第二次。”
云缕稀薄,祁越跳下来,把越昼剑握在手里,他眉宇沉静,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师兄给我喝压制修为的药,是为了让我自认没用乖乖留在山上?”
两人一边吵,也没影响走路,祁越说完这句,顾寒久久地不出声。祁越停住,以下犯上地把顾寒按在了初霁院的门框上。
“如果你说不是,我就信,”祁越真发脾气时,竟是跟顾寒如出一辙的冷静。他们挨得极近,外表看来,他们下一句互相问个好甚至拥抱下都有可能。
顾寒后背被门框硌得发疼,他面沉如水,让祁越怒气更甚的是,他默认的同时没流露出一丝愧疚或者解释。
“师兄煞费苦心,就为了让我在山上当个摆设,”祁越低笑了一声,他看着顾寒如坚冰般不曾松动的表情,多了些咬牙切齿,“我有那么金贵吗?你明明知道,我不想看着你一个人把所有的事都扛了,却还要这样把我推开……”祁越没注意自己吐露得太多,他吸口气冷静了下,又道,“门派里的事,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谁该比谁承担更多。”
“不,”顾寒冰雕似的面孔终于有了活气,他一字一顿,“我们不一样。”顾寒离开门边,“你不能出什么事。但是我没有关系,死了还是活着,都没有关系。”
祁越拳头攥得骨节嘎啦作响。
他一拳砸在了门框上,又稍稍退开,下巴紧绷着:“在你心里,谁都是没有关系的人,对吗?就算怎么样想靠近你都没有用。我现在信了,你的心是冷的。早知如此,我不该从黄泉路上爬回来,应该留下来,那样你是不是还能因为我死了愧疚一辈子?”
“阿越!”顾寒拉开祁越,“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若有一日万山峰交付到你手上,你……”
“我不要!”祁越一下子甩开顾寒的手,“师兄一个人想担就担着,跟我有什么关系?药我喝,都如你所愿。或者师兄还可以直接废了我的修为,比药省事得多!”
顾寒浑身都在冒寒气,祁越甚至觉得他要挨一巴掌。
“等一些时候,很短……”顾寒最终道。
祁越转身而去,把自己的屋门摔得震天响。
顾寒在原地立了很久,迈进门槛,把院门关上。他又反应过来不该关门,把门打开时,脸上那层冰雪骤然分离崩析,眼瞳中蔓延开伤色。他缓缓地挽上去右手臂的衣袖,白皙到可见青筋的小臂上,延伸了一段细细的红线,刚到手肘下端。
那条赤色的印记在手心出现时,“是入魔之时,再也无可挽回,”孟诗禅在他心口封下九道封禁,也只能延续百日。
真的很短,大概只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三枚颜色不同的石头摆在地上,看起来平淡无奇,却牵系着万山峰最后一点风雨飘摇的命脉。顾寒手里捏着几根占卜用的课签,攥紧松开,又轻轻扔在了地上。他从没卜过卦,即便少年时看着宁惜骨占卜,已经把步骤烂熟于心。宁惜骨曾问他为什么不愿占卜,“求一些心安,也顺便匍匐下天意,叫它手下留情。”宁惜骨每每说至此便带着嘲弄的大笑,顾寒便愈发不热衷。
“若是占卜便能改变事情,那怎么还会有生离死别?”顾寒说。宁惜骨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遇上无能为力之事,大概就会明白占卜究竟有何用了。”
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想求一点安慰。到自己头上,原来才真的能明白这不过就是占卜的用处。
“卦象是什么?”唐昭迈进大殿。他本来以为,左右顾寒跟祁越都是要吵的,先吵先安生。但没想到这次持续的时间似乎有些久,已过了半个月,还不见和解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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