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记忆》第21章


李龙云拽起了我,对大家说:下面就由我和肖复兴一起为大家把这首歌唱一遍。 
我们两人唱了起来—— 
我们是劳动人民的儿女, 
我们是毛泽东时代的青年。 
革命理想鼓舞我们前进, 
四卷宝书指引我们向前。 
今天,我们像种子撒向在北大荒, 
明天,鲜红的果实要映红祖国的蓝天。 
前进,奔赴祖国边疆的战友, 
前进,无限忠于毛主席的革命青年! 
歌声忽然像是变得具有了奇妙的魔力一样,让往昔的日子纷至沓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那段岁月里了。我们竟然为自己的歌声而感动。歌声结束了,似乎还在回荡着,那一刻,歌声像是万能胶一样,弥合着现实和过去间隔的距离与撕裂的缝隙。窗外是绿色的植物,再远一点,是2队边上的白杨树,其实都不是原来的了,只有静静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那时,我们才20岁出头,可今天,我们都是往六张上奔的人了。 
是的,没有不散的筵席。再怎么样的难舍难分,分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我早早地坐进了车里,我害怕看到分别时候的眼泪。这样的分别,在2队我已经经历过一次。 
车窗都敞开着,窗前挤满的是一张张的脸。车上的人和车下的人,都在流泪,还在拉着手。车子驶动了,向前晃了一下,拐了一个很大的弯,离开了2队,驶上了通往3队的大道。我不敢回头,因为我知道,在车子后面一定还有人在跟着车跑,在落泪,在招手。来的时候那鞭炮的响声和硝烟,似乎还没有散尽,对比的感伤,让我一时无法接受。车子开得很快,似乎一会儿的工夫就开到了3队的道口,再往北一拐弯,就要开往建三江去了。2队,很快就是尘土飞扬中消失了影子。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远处只有那一片白杨树绿蒙蒙的影子了。 
我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惆怅和忧伤。我就这样离开2队了,我渴望回到的2队就这样离开了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回头看它一眼?千里万里的赶到这里来,为了什么?一路上,这个问题,总是在困惑着我,我总是在问自己,又总是回答不出来。其实,我早已经过了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年龄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能够再来2队?我已经来过两次了,每来一次之前,心里虽然充满着困惑,却也充满着期待。每一次来之后,心里总是充满着悲伤,充满着恍惚。我无法平衡来时和去时这样两极的颠簸,那种类似晕船的感觉,总让我无法适应。我也无法回答自己内心的迷惑与苦恼,一种荒谬一般复杂的纠缠,总是如荆棘一样充斥在心。2队的老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即使下一次我还能够再来,那么我能够见到的老人还剩下谁呢?除了人,我又还能够见到一些什么别的呢?同时,我还能够重新拾回一些什么记忆呢?谁,或者哪个地方和哪个东西,还能帮助我找回当年的记忆呢? 
知青,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历史的名词,只有有心人善良地去抚摩,才能够感受到它的温度。但是,谁还会有这样的耐心与诚意呢?愤青,更是只成为了对比如今新一代实用主义青年而存在的傻子的代名词,一个带有讽刺贬斥意味的昵称,已经沦为和傻B一起相提并论了。知青,只是成为了一个老得快要掉了牙的故事,成为了一段残缺不全过了时跑了调的歌曲,在电视里肥皂剧里做为煽情的情节段落,在知青的聚会中做为怀旧的下酒小菜。 
忽然,一丝悲观和悲凉袭上心头,莫非刚才在2队的激情演绎,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情绪抽搐,激情是有的,却是盲目的,是无谓的,是一次性的吗? 
车开得飞快,快得像是想赶快地逃离过去、逃离现场一般。我的心里是那么的不甘! 
到达建三江,已经是黄昏了。我忽然发现,这一天我穿的一件黑色的体恤衫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白,白得那么明显。2队的太阳真是厉害,仅仅不到一天的工夫,它就能够褪去你身上那么多那么重的颜色!我们常常忽略了它的厉害,便也常常忘了抬头正视一下它的光芒的存在。
女宿舍里响起的枪声
惊心动魄的开江场面
在北大荒,原来组建的6个师,现在分布的6个管局中,建三江是最得天独厚的地方,它拥有松花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三条江。三江平原和建三江的名字,都是由此得来。有水的地方,都应该是有福的地方。 
我们从哈尔滨一路逶迤而来,都是和松花江一起由西向东淌来。可以说,松花江一直伴随在我们的左右。但要想看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必须要再往东北走,走进建三江的深处。从地图上看,那里就是共和国版图上宛如引吭高歌的公鸡的鸡头那个地方。30多年前,王少白师长带领我们向荒原进军,就是那个地方。那里曾经是旌旗漫舞,歌声嘹亮,拖拉机轰鸣,马灯光闪烁,绿帐篷星罗棋布的地方。一代人的青春,就是在那个地方挥洒殆尽。不知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是我们此次重返北大荒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建三江管局的领导特意为我们安排的。因为虽说我们当年都是建三江的人,其实我们当中很多人并没有真正走到建三江的腹地,到黑龙江和乌苏里江边去过。我们的青春所能浸透的,不过只是大兴岛如邮票那样大的一点儿地方。 
先去黑龙江。 
过了同江县的三江口,就是黑龙江。路还是这样的走,但是路已经变得宽阔而平坦,成为了全国最长的一条一级公路,叫做同三公路。从同江可以直达海南的三亚。只是原来在曲曲弯弯的小路两旁那么多茂密的树木和缤纷的野花,见不到了,都被整齐的白杨树替代了。远处的坡地和山丘上,能够依稀见到一些白桦树柞树和青冈树,稀疏地散落在那里,像是当年遗留在那里残缺不全的旧梦。 
同江已经是边疆的重镇,松花江到这里,到了尾声,前面马上就要和黑龙江汇合。江边到处是蘑菇一样的漂亮的商亭,里面摆满俄罗斯的各种小商品,木制套娃比比皆是,异域的风情,可以嗅到那么一丝味道了。三江口的赫哲村还在,那里是赫哲族人辈辈打鱼生存的老村子,那片老林子还剩下一部分,在外面又新种下了整齐的小松树,其余的地方就变成了旅游景点,四周被围墙围了起来,中间建起几尊雕塑,要买门票才能够进去了。赫哲人的鱼皮衣和桦树皮画,都已经陈列在商店里出售,价钱不菲。 
再往前走,就是抚远,那才是真正的松花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会合的三江口。当公路变得越来越宽,地势越来越低,车子像是飞机着陆俯冲似的往下不住倾斜的时候,抚远古镇就在眼前了。傲岸的古城墙还巍峨地挺立在那里,北边的黑龙江像是一条巨龙一样,在我们的下面雄伟地流淌着。因为隔着宽阔的堤岸,听不到它的声音,但却能够感觉到它的气势,在阳光下静穆地迸发着沉郁的光泽,像是一位伟岸的大将军,目不斜视地所向无敌地向前流淌着,根本不把簇拥上来的六宫粉黛放在眼里。这里才是祖国的最东北角。祖国幅员的辽阔,乃至祖国的概念,到了这里才分外的明显和强烈。 
对岸是俄罗斯的哈巴罗夫斯克,当年我们在这里的时候管它叫伯力。现在,停泊在黑龙江边的每天来回一班的轮船,就要返航回哈巴罗夫斯克去,拎着大包小包的俄罗斯人正在向码头走去。那时,中苏关系紧张,黑龙江主航道中也常常会有俄罗斯的轮船出现。我们站在江边,故意向他们挥挥手。他们也会向我们挥挥手,有时候,还能够听到他们在船上拉手风琴的声音飘过江面,很悠扬地回荡着。但是,江中的巡逻炮艇可就没有那么多柔和的手势,炮艇上灰绿色的僵硬的线条,笔挺的军礼似的充满着火药味。 
1971年的初春,那时候我在建三江宣传队,奉命来到黑龙江江边,写反映兵团战士反修防修、保卫边疆的节目。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黑龙江,那场面真是让我终身难忘。说是惊心动魄,一点都不夸张,正是开江时节,江面上,大块大块的冰块冲撞着,灵魂出窍似的,激起冲天的浪花。撞成了那些中型的冰块和小的冰块,漂浮着,流动着,然后谁也不服气谁一样,又冲撞在一起,再激起新一轮的浪花,发出震撼人心的回声,轰鸣着,能够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据说,附近农场里的知青,在深更半夜里第一次听到这样开江的声音,还以为是对岸打炮的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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