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第10天作者:金英》第48章


如果这个惩罚的权柄操在我的手中,我该怎么选择? 
方晓飞想着想着,心内既酸且苦,想哭又想笑。 
在这个静夜中。 
“不早了,你也休息吧。”他对扈平说。 
“你睡得着吗?” 
扈平身前身后是重重花影,他的眼神如群花坠落…… 
方晓飞一愣,他睡得着吗? 
他看了看天,天幕深邃,天也睡了。可天无情,人有情。要不怎么人会老,天不老。 
宇宙间,只有无情的东西才会真正地永恒。永恒不属于人类。 
秋风起了,它也是有情的,带走萧瑟,留下了希望。──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他叹息了一声,转身踏上通往红楼小筑的小桥,他想再看看龙琪,这一刻,他不想离她太远。逝去的已无法追回,那为什么不多疼惜一点活着的人?与其失去后才想到珍惜,为什么在拥有时不好把握? 
“方队长──”扈平在他身后叫。 
方晓飞回过头,“以后就叫我晓飞吧。” 
横在他们之间的那块梁木,已经搬走了。 
“好,晓飞,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方晓飞说:“我知道,人只要爱了,就知道了。” 
扈平点了点头,“那为了爱,你愿意付出什么?” 
方晓飞说:“整个生命。” 
扈平叹息,他不满足,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 
方晓飞明白,所以那一声叹息,如刀,刻在他心里。 
他慢慢地走在小桥上,中只听得一曲伤心的《化蝶》,穿林度水而来,如水银泻地,直入肺腑,令人心神俱碎…… 
回到龙琪的房间外时,刘雪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显得格外落寞与凄冷。 
方晓飞心中涌上一种不忍,轻轻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时候,我得来看看。”刘雪花所答非所问。 
这话说得很是。方晓飞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楚──龙琪有事,这么些人肯为她奔忙;若我有事,谁会这么帮我? 
“对了,再过些日子,就是春节,你在哪里过?回老家吗?”刘雪花话题一转,问得是家常琐事。这倒令方晓飞心头一宽,又一暖。 
“家里父母早已经不在,我也很少回去了。”他说。 
“那你过年时,在……陆家?不,我是说跟陆薇一起?”刘雪花像是不经意地。 
方晓飞苦笑,“过年是团圆,人家也是全家团圆,我去不合适吧?” 
就算跟陆薇结了婚,在陆家他也只有半子之份,何况还没结婚,那就半子也算不上。陆文辉身居高位,年节下的,找他撞木钟办事的人自然很多,“礼尚往来”的也多,他一个警察在旁,多有不便。这其中缘由,很不能说出来。只图个眼不见为净。 
刘雪花当然明白,叹息道:“那就……很委屈你了。” 
方晓飞笑一笑,“反正那几天需要人值班,我就全顶下来了。这活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出事。也算过个特别的年。” 
怪不得他人缘不错,种下什么自然就收什么。刘雪花想了想,“今年你想不想换个活法儿?不如我们结伴去旅游吧?” 
“旅游?”方晓飞反问了一声,这个法子对他还是很新奇的。 
“是啊,谁说过年一定要在家的。她──每年都在外边过年。” 
她,自然就是龙琪了。可是,她有家、有亲人,大年下的,就算不与家人团圆,也该趁机跟生意场上的人应酬一下吧?方晓飞想。 
刘雪花表情这时有些木,口气也呆板了不少,“过年固然是团圆,可团圆也是一种福气,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的。” 
这下方晓飞听明白了,这龙琪显然是为了避免跟文室在一起。已婚的女人,大年初一应该上娘家拜年,携夫带子,一身光鲜,以示幸福美满。这种快乐她没有,她也不硬装。于是干脆躲了出去。 
“那文室呢?”那个人独自在家,估计也不好过吧?方晓飞不由有此一问。 
但刘雪花提起文室其人显然很谨慎,只是很节约地说了一句:“一般而言,他会回老家。”想了想后又添了一句,“也算衣锦还乡吧。” 
这话在理,对于文室老家的人来说,他应该是天仙化人一般。然而,方晓飞转念一想──难道对于文室,只有回到老家才能找到一点点荣耀的感觉吗?可见他平常的心情一定很压抑。 
“他也可以带着龙琪一起回去啊……”他在试探。他想知道文室与龙琪之间更多的事情。 
“这个……”刘雪花沉吟了半天后挤牙膏似地说,“主要是春节前后车票比较难买吧。” 
这与算理由?但关于文室,方晓飞不想再问下去了。算了,不提他也罢。 
“那龙欢呢?他怎么办?” 
“跟他妈一起出去喽,小孩子家到了个陌生好玩的地方,新奇欢喜还来不及呢。过不过年也就不在意了。” 
刘雪花的话虽平淡,可方晓飞明白,春节对一个中国人来说,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抚慰。对联、爆竹、红灯笼、年夜饭、饺子、压岁钱、新衣服、拜年……虽然年年都是一个套路,可这个套路中的喜兴热闹又是让人多么的温暖和熨帖!虽然有人说这很俗气,但俗气有时就是福气。谁能在俗世中拥有该有的一切,谁就活得更幸福一点。至少,别人共有的快乐,不会是你的伤口。就像他方晓飞,每年春节,他总免不了要暗暗神伤一阵。 
“年关年关,年就是一个关啊!”刘雪花长叹。 
──对于中国人,年,的确是个关。 
它不光验证你活得是否圆满,它还考证你的实力。人家饭桌上有鲍参翅肚,你有吗?人家的身上从头到脚一簇新鲜全名牌,你有吗?人家正月里屁股贴着名车拜年,你有吗?人家孩子的压岁钱成千上万,你有吗?就连人家的对联都是镶金粉的,你有吗? 
痛苦来源于比较。年关,就是个竞技场。当年的杨白劳输了,所以他死在年关的那边。他穷,他过不了关。而在这一天过不了关的,何止他一个! 
几家欢乐几家愁。大年除夕这一天,应该还有些人,心里其实是凄凉的吧?听着那爆竹,心像被烤焦一般。 
又要过年了,我们又要过关了。 
“……有一年,” 
刘雪花如数珠玉一般细说着往事,“生意做惨了,腊月里,债主堆了一门,她只好躲到乡下去。除夕那晚,她住的那里只剩下了一碗面条,还是头一天吃剩下的。我把那碗面条加了点水,热了热,弄成两碗汤面,放在她在手里,对她说,过了年,就会好……夜越来越深了,年味儿也越来越浓了,外面的爆竹声,渐渐响起来,远远近近地连成一片,我总感觉,那年的爆竹声似乎特别的热烈,炸得人心窝子都要……” 
往事如梦,不论痛苦快乐,都是不可追的。所以有些缺憾,永远也无法弥补。若要一生无悔,只能把握当下了。可身处“当下”之人,正是最迷惘之人。 
方晓飞伤感地叹了口气,“那……那时的文室呢?” ──说不提起这个人,还是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刘雪花迟疑片刻后,“他……这个……” 
这与其说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不如说是一个令人伤情的问题。 
“她,不喜欢跟人诉苦。”她最后回答说。 
这倒是真的,龙琪像只独狼,受了伤绝不会叽叽歪歪絮絮叨叨,她宁肯一个人躲起来悄悄地舔伤口。 
方晓飞听得心里一痛,这些年,她一个人过了多少个“关”? 
如果早一点我们认识,她会不会希望我在她身边?会不会把她的成功和失败都跟我说?要我和她一起分担? 
他一时间想得痴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刘雪花已经走开了。──这个人竟这么走开了,悄没声儿地,为什么?正谈得热辣辣放不下呢,怎么就突然丢开手了呢? 
方晓飞好不失落,然后又想到,若是龙琪也这般突然走了,我该如何?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跟菜里无盐一样变得无味?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很软弱。 
又呆立了很久以后,方晓飞才蓦然惊觉,刘雪花是不是专门等在这里想要跟他说点儿什么?或者暗示点儿什么?不止她,还有扈平。他们跟他说陆星说乔烟眉说“她”的往事,他们的意向是非常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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