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以手挡雨,急急跑来,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要事?”
千辞民风甚好,官府中人总算也并不那么仗势欺人,西辞与云旧雨只两人前来,见此态度,也觉心平气和许多。
西辞黑亮的一双眼转过来,瞧了那人一眼,忽地笑道:“寻人。”
衙役有些愣神:“寻人?”
西辞执了伞走近,微微一笑:“在下寻九公主而来,烦请通报。”
那衙役一听“九公主”三字,面容当即警惕起来,冷下神情喝道:“你是何人,在此胡言乱语什么?千辞哪儿来的什么九公主。”
西辞笑意不变,伞在手里打了个转儿,侧身向云旧雨微一颔首,便自那衙役身边从容自在地绕了过去。
那衙役心急,就要伸手去拉他,却被云旧雨一挡,笑吟吟的少年腆着张脸,赖皮似地道:“打得过我再去追也不迟。”
小衙役急得满脸通红:“这……这我怎么会打……”
西辞侧首轻笑一声,迈步踏入县衙。
清晨的县衙很安静,西辞顺着小道一路走去,也未见多少衙役。路上遇着一个年龄尚小的丫头,几番询问下来,也问明了持盈的所在,当下含笑道谢后就往那丫头所指的瑜园而去。
西辞踏进瑜园的时候,只见一张石桌上摆着一连串儿的酒瓶,桌边两人相对坐着,一人脊背挺得笔直,一人已然将头枕在手臂间,酣然睡去。
眉心微微一紧,西辞走近了将伞遮在持盈头顶,细细看过她面容之后,知她只是醉酒,方抬首看向她对面坐着的少女,不待他开口,对面的少女已笑道:“她只是醉了。”
细雨淋得两人衣衫微湿,西辞撑伞立着,半边偏向持盈,这使得他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眉睫上粘着细润的水珠,微微一笑之后,那水珠便顺着额角淌下来落在肩上。
“顾大人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她起身而立,眉眼里带着极其清婉的笑意,任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亦不改其沉静神色。
“姑娘想问的约莫也已问过,大抵不必再提。”西辞回身答道,“至于阿盈如何,我自会待她醒后再询,姑娘多虑了。”
他单手将持盈扶起,轻轻将她的额头拢到胸口,另一手撑伞,用力捏得伞柄一震。
对面那女子目光在他手上一顿,低首悠悠地抿了一口清酒,道:“且慢。”
西辞偏首回过身去看她,薄唇抿起,漆黑湿润的一双眼微微一弯,笑道:“不知姑娘还有何事?”
那女子手上酒杯一转,眼波轻轻一漾,只笑道:“姑娘一称在顾大人口中听来,委实有些古怪。”
持盈大半都倚在西辞怀里,而身体一贯孱弱的他此刻已撑得颇为勉强,面上却依旧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谢五小姐,幸会。”
谢清宵一扣酒杯,嫣然笑道:“妙笔丹青顾西辞,幸会。”她的五官生得极其秀丽精致,鼻梁尤挺,透着淡淡一股傲气,但却叫人看着十分舒服,就好像她现在婷婷立在雨里,周身微湿,喝酒说话之间自如洒脱,宛若翩翩佳少年,大方至极。
西辞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揽着持盈的手略有些苍白,紧绷的骨节磨娑地有些生疼,可他就这么看着谢清宵,等她的下一句发问。
谢清宵长发已渐渐被淋得湿透,黑漆漆的一长缕贴在背后,她却浑然不觉,只一手吊着酒杯微晃,一面向西辞轻笑道:“其实也并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见见传说中的顾西辞而已。”
西辞捏着伞柄的手已十分吃力,他脚步略略一移,将全身的重心动了动,方才平下气息道:“在下受宠若惊,实不敢当。”
谢清宵的目光掠过西辞紧绷的手指,嫣然笑道,“若是顾大人自谦若此,那清宵已无甚可说的了。”她搁下酒杯,“该问的清宵业已问了,至于九公主,顾大人请自便就是。”
西辞略一低首,轻道:“五小姐今日对阿盈的照拂,西辞感怀在心。”他笑容浅浅,撑伞转身正要走,步子一迈开眼前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这迫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定住心神。
“怎么,顾大人是想留下来同清宵也喝上几杯么?”谢清宵的声音带着促狭的意味,从后传来。
西辞偏过头去,含笑道:“不敢叨扰。”他的容色有一种惊人的苍白,几乎白到透明,然而一瞬间冲上来的血气又将他的脸颊两侧衬出病态的嫣红来,他说话极慢,咬字清晰,却负着难以忍受的沉苛,耳力较好之人一听便知他的身体状况。
他回首待要往前走,步下竟是克制不住的一个踉跄。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带着轻轻的颤动,却又坚定不移。
西辞低首,只见持盈正睁着朦胧的眼望向他,眼中带着些许的湿意和犹疑,径直盯着他的唇角。她伸手去够他的脸颊,然后收回手指,静静将指尖探出伞外,让指甲上的那一抹鲜红被默默冲淡。
西辞瞳孔一瞬微微张大,迟疑着松开握着伞柄的手,慢慢摸上自己的脸。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触目惊心的鲜血顺着指缝融进雨水,淡成浅浅的粉色,最终与水流一道滚落进泥土里。
青衫遍湿的少年拭去嘴角剩余的血渍,由着宿醉的持盈自己摇晃着立起,扶住自己的手臂,而这一幕从远处看去,就好像两人依偎在一起一同行走。
可只有西辞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到,持盈面颊上被雨水慢慢冲走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掉在他手背上,烫得发疼。
持盈因着宿醉,走起路来几乎是一步一晃,但好在此刻她也只是半个身子侧倚在西辞怀里,也使得西辞略略放松下来,俯身拾起伞来,遮在她的头顶。
出了县衙,云旧雨那厢还在和小衙役纠缠着,见两人出来,忙不迭地冲来直叫道:“师傅,他怎么都不让我进去!”
持盈一抹脸上的眼泪,揉了揉了额头,忍着喉咙里的低哑,清声喝道:“旧雨。”
云旧雨一上前来就已觉两人与往常不同,见持盈走得摇摇晃晃,当即甩了那小衙役,直冲了过去。他亦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冲过去的同时,他的手碰都没有碰西辞一下,径直跃至持盈身边将她打横一抱,嘴里大大咧咧地嚷嚷道:“师傅,师娘可真醉得不轻。”
西辞没有了持盈靠着的负担,喉里轻咳一声,执伞的手稍稍一抖才稳定下来。他眼中的清光微微一动,脉脉黑色沉下,才长抒一口气,努力将声音凝起:“回客栈。”
云旧雨乃习武之人,观西辞神色便知他已在勉力支撑,当即跃到街中,招来一辆马车,口中好似不在意般地喃喃道:“师傅,你该好好管着师娘了。”
西辞抿紧了唇不答他话,只敛袍便踏上了马车。
云旧雨甩了几锭银子丢在马夫手上,将持盈送到西辞手里,便抢过缰绳就坐上车前,当起了马夫。
持盈一进车厢就端得坐起,忍住宿醉带来的头晕目眩,扶住西辞的手臂,轻道:“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西辞慢慢拨开她的手,只沉默着不说话,然后从袖管里拿出药瓶倒了几枚药丸吞下去,随之而来的几声轻咳也止住了他想要开口的念头。
持盈看得心急,摇着他的手道:“这是什么药,我从未见你吃过,你现在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迎天不是将毒逼出来了么?”
西辞深深抒出一口气,唇边浮出微微的笑意,向持盈解释道:“经年累月的病,就算毒拔清了,总也需要调理。”
持盈离他极近,就算是此刻她整个人都已醉得昏昏沉沉,却依旧能看清他眼眶下淡淡的淤青,而他脸上那种勉强而带有抚慰意味的笑,更教她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疼。
“回了客栈便让旧雨去请迎天来一次江南可好?”持盈温言相问。
西辞掩袖在唇边咳着,边断断续续道:“不,不用。”咳了许久,他终是平息下来,面色依旧是煞白如雪,眸里神色却是亮了不少,反手握着持盈略凉的手,笑道,“不过是一夜未睡有些累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那般兴师动众。”
持盈欲言又止,一夜劳累怎会让人吐血?又怎会让他连扶着自己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然而西辞的神情都在告诉她——他不想再就此事解释下去了,哪怕他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和敷衍,却透着不容置喙的遏止之意。
西辞伸手摸了摸持盈的面颊,温热的温度暖了她被雨淋湿的侧颊:“阿盈,让我休息一会儿。”他这样疲倦地止住了话头,“你也该休息一下。”
持盈长叹一声,也只得任他去了。
然而事情并未如西辞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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