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缓缓笑了起来:“不错,便是遗旨。”
持盈闻言,并无解恨之感,反是觉得心中烦闷,眉头一皱,道:“父皇有何要交与持盈的?”
郁陵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只慢慢道:“朕知道是谁下的毒。”
持盈轻轻“哦”了一声,微微笑道:“是谁?”
“行之。”郁陵如是回答,眼中带了志得意满的笑,让他的眼睛看起来不似垂死之人,反是神采熠熠、炯炯有神。
持盈莫名觉得悚然,压下心头的不适,静倚在床边,只看向郁陵道:“父皇先前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下了不少功夫。如今却与儿臣说起这些,又是何意?”
“你很不愉快是不是?”郁陵眯了眯眼,笑里带着诡谲的意味,蜡黄的脸色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持盈识得这种红晕,西辞临去之时,面颊上便是这种几近桃红的红晕。
她清楚郁陵的时间不多了,然而却又因为这一消息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而顿觉心中空落,她对郁陵的恨意还没有一点点地还给他,便被郁行之的突然动手下毒将一切都打乱。
持盈捉摸不透郁陵之意,心头的直觉隐隐提醒着自己不可轻易答话,她深碧近黑的瞳孔凝出冷光来,眉尖轻往上一挑,依旧是这般静静看着郁陵不言。
“你觉得朕会因此将皇位交给小六是不是?”郁陵笑,“因着朕多次倚重于他,所以你们便这般认为了是不是?”
持盈拂衣坐下,静笼着宽袖,垂下眼帘:“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西辞一事,不过是要挫挫他的锐气罢了,你与行之的这点小嫌隙,也不妨大事。”郁陵缓缓道,余光静看着持盈的神色,见她容颜骤然沉冷惨白下去,方悠悠一笑道,“论果决狠心,小六到底不如行之。”
持盈心底飞快掠过一个念头,那就是:郁陵始终以为她会同西辞一般站在郁行之一边,所以他笃定她会因为郁行之如今的衰落而心烦意乱。
想到这里,她几乎就想大笑出声,郁陵这一想法,何其可笑。
西辞的死,并非她与郁行之的嫌隙,而是一道天堑。
在郁陵的心中,他的命,他的权力,可以牺牲掉一切,包括他的爱情他的妻子,而他的偏执和自负也让他将这样的想法下意识地加诸于他的子女身上。
持盈却并不想戳破他的此言此想,她要把戏演下去,演到最后一刻。
“那么父皇以为,儿臣站在哪一边?”持盈袖下的指甲狠狠掐进血肉里,直到疼痛唤醒了蛰伏已久的感觉,她漆黑明亮的眼眸正正向着郁陵,宛如星辰,素色的衣袖笼在膝盖上,手心里冒出细密的冷汗来。
郁陵又咳了几声,面上潮红更深,瞳色里的兴奋越发明显,像是自己计划多时的秘密即将被揭开一般。回光返照的力量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不正常的激烈与疯狂。
“晚晚的骨灰,并不在她的墓穴里。”郁陵轻声说着,语气里却透着不可一世的掌控之感。
这一点,持盈早已从郁浅口中得知,她依旧不动声色,只佯作震惊,瞳孔睁得极大,目视着郁陵。
郁陵似对她的震惊早有预料,又缓缓道:“她的骨灰在哪里,只有行之知道。”
持盈再度捏紧了袖里的手,心内一瞬凉透,再无一丝的不忍,灯火照在她身上,却抵挡不了寒冷与寂寞的如影随形,一点一滴地侵蚀自己的内心。
郁陵在用西辞的死提醒她郁行之的手段,同时又害怕她真的与郁行之为敌而用景妃的骨灰所在为诱饵逼迫她相助郁行之。
偌大一个皇宫,人人党派分明,却信不得弃不得,唯有持盈,身无牵挂,独有满腔恨意。
郁陵很清楚她的弱点在哪里,顾家还没有倒,她不会甘心去死,景妃的骨灰下落不明,她亦无法瞑目。
持盈心里恨到了极点,恨不能即刻拂袖离去,然而她知道她不能,因为此刻的屈居人下,郁陵的一息尚存,都在提醒她:她的生存或者死亡,都还在别人的主宰之下。
她一点点地别过头去,一字字地道:“儿臣明白了,儿臣定然谨遵父皇教诲。”
郁陵长抒出一口气,从枕下摸出一卷明黄色的薄纸,交到她手中,自己却也不松手。
持盈伸手接过,只觉那薄如蝉翼的纸张竟重若千钧,刹那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手心,像是柄柄利剑一般射了过来。
她抬首笑看着郁陵,嘲讽道:“父皇若是不放心,大可不必交与持盈。”
郁陵盯着她水光潋滟的眼睛,沉声道:“你需得发个誓。”
持盈明明灭灭的目光在一刻变得有些晦暗不清,她瓷白的面颊上忽地浮出了淡淡的笑意,唇角一勾道:“父皇想让儿臣发什么样的誓?”
郁陵一字一顿地道:“以西辞为誓,若你背誓,就叫他黄泉下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桌上的火光反射出来的刺眼光芒,闪得眼里雾气迷蒙,持盈敛衣正坐,容上带笑,声色清脆如泉:“儿臣郁持盈在此立誓,若有负父皇心意,定叫西辞死不安生,魂魄尽灭,永世不得超生。”
她这一声誓言掷地有声,引得屋内众人皆回首相视。
苏折意更是眼神晦涩,直直看着持盈不语。
“好,很好。”郁陵抚掌一笑,慢慢松开了自己握着薄纸的手。
持盈将纸收进手中,握紧,紧得几乎要将它揉进血肉里,眼眸静静看向郁陵,口中轻轻道:“父皇可还有别的吩咐?”
郁陵做完了这一件事,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倚在床榻上,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持盈慢慢立起,环视四周,整个屋内不过五人:苏折意、澹台瑛、高总管,以及唯一的一个侍女。澹台瑛是郁浅的人,而其他三人则是立场不明。从方才的行为上来看,那个始终隐在暗处的侍女也绝非普通之人。
持盈静立了片刻,向澹台瑛走去,裙摆自地面一路拖曳,磨出细细的声响。
“澹台公子。”她微微笑着,“许久不见。”
“公主该唤一声澹台城主才是。”高总管低声提醒。
“城主?”持盈目光流转,含着犹豫看向澹台瑛。
英姿勃发的剑客一抱拳,朗声笑道:“昀城城主澹台瑛,见过九公主。”
昀城,不受任何制约的都城,隔断着整个江山的南与北,独立在任何王朝之外,终年云雾缭绕,隐秘在两座高山之巅。昀城有古训,若要入朝为仕,须改名更姓,不得有辱昀城门楣。
千百年来,没有敢去触碰昀城的底线,也没有哪一任君主妄图去动摇它独树一帜的地位。那是最神秘的城池,培养了天下大半的谋士、武将甚至是帝王。
持盈一瞬明了了当初澹台瑛不肯将姓名相告的苦衷,而云旧雨与澹台瑛之间的关系也呼之欲出。
昀城城主既在郁浅一方,她心头大石蓦然落地,脑海里方才形成的计划愈加根深蒂固地挥之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张开手掌展开郁陵交给她的那张薄纸,递给了澹台瑛。
郁陵眼角的余光瞥见,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喘着气喝道:“住…手!”
澹台瑛迅速看了一眼那纸,神色丝毫不变,只将薄纸重新叠好放进持盈手中,面上笑容宴宴,道:“公主请放心行事。”
持盈渐渐垂下眼帘,清冷的目光在地上几乎就要凝成了霜,她慢慢挺直了脊背,从郁陵的角度看去,正见那背影消瘦而孤高,犹如月下凤竹,长立风中。
她回首看了一眼垂死的郁陵,在唇边浅浅勾勒出一个弧度姣好的笑,她凝视着这个所谓的父亲的眸光慢慢变得深邃而绵远。
然后,孤立殿内的少女张开手,在郁陵面前慢慢的打开那张纸,一点点的撕裂,纸上明晰的墨迹也被她揉得粉碎。
“持盈!”郁陵怒极重吼,一口鲜血自口中溅出,洒在衣襟之上,竟泛出青黑之色。
在场之人,竟无一人阻拦持盈。
郁陵仿佛明白过来什么,颓然坐回了床榻,喃喃道:“好,好,好一个小六。”
隐隐约约写着“郁行之”三字的薄纸碎屑落下来,澹台瑛手上劲风一扬,火盆顺势飞出,正正将那些碎纸接住。
火苗蹿起,将本就四分五裂的纸片吞噬得一干二净。
持盈冷寂的容颜在火光之下显得分外清寞,抬起的眼眸里充斥了晦明不定的阴影,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选择。
郁行之彻底失去了主宰江山的希望,昀城城主不在他那一边,苏家也不在他那一边,唯一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遗旨被持盈付之一炬。
郁陵没有料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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