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德的女奸细身上。我们的劳动力日渐衰减,缺医少药,物资匮乏。我们对哥珊很重要。我们是您的信徒,纵使身受惩处也依然忠于您,爱您。
他甚至不记得教皇的容貌。
因为他根本不曾抬头。
然而教皇的爽快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所有这些要求无一例外,迅速得以满足。色诺芬跪伏着颤抖不已,在他想象之外的教皇比从前身为葵花时远远观瞻的那尊圣像更可畏。除了僵硬的连声道谢,他拿不出别的东西来应对教皇出人意料的温和,或者说恩泽。
“对了,”至高圣徒开口,“有件事问你。”
色诺芬的脸几乎粘在地板上。汗水流进耳朵,他听不清后面的内容。“您……说什么?……”
教皇停顿片刻,像是笑了一声。他转身走开,去审问那个盲女,祭袍底摆镶缀的辉铜流苏和红宝石匆匆滑过地面。色诺芬身姿凝固了好一阵,然后他反应过来,教皇其实什么也没说。
他与士官长并肩走过审判局前的雅歌大道,后者额角同样遍布汗珠。两百公尺长的火路仍横卧在那儿,一直延伸到御座石阶下。神断已经完结,大部分观众却未作鸟兽散,而是将火刑柱层层簇拥,兴奋雀跃不减当初。
“那些葵花选你……”士官长齿缝间叩出几个字,“还真没错。”
色诺芬紧闭双唇。
和他们的谈话毫不相干的地方,柴禾堆一座接一座点燃了。叫喊渐渐飘升为惨灰色的烟。
酒润湿咽喉,刀割般的涩痛稍有缓解,但这改变不了液体本身的寡淡。“豁嘴”的屯粮被查抄后哥珊城内暂时摆脱饥荒,为安抚市民,圣廷解除了禁酒令,准许拿很小一部分粮食酿酒,当然这一丁点远远供不应求,于是酒和水的比例可想而知。色诺芬并不善饮,滋味仍令他皱眉。他担心在来水库前整天面红耳赤烂醉如泥的汉子们会轰然哗变,想不到他们比谁都欢腾,大抵快干死的鱼不会介意面前是湖泊还是水沟。色诺芬很久才确认他们为之疯狂的,并非“宗座恩赏”,而单单是那点微不足道的酒精。他深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宽慰,又隐然有些悲哀。
几个青年喝得精神,在那逗弄昆汀,用蘸了酒的小块面包喂他。色诺芬想上前制止,被旁边人拉住。“反正和清水也没差。”
红发斑白。是凯约。
他背靠酒桶坐着,随手帮意犹未尽的人们开关龙头,自己不喝。年轻人向他吹口哨,把他的杯子注满了,放在地上不小心让过路的踢翻,再由另一些年轻人注满。他自始至终没动过,眼角皱纹却盈出迷离的光,似已微醺。
色诺芬坐到凯约身侧。不远处,昆汀又笑又闹,惊喜于那种新奇的味觉。
“我儿子只有他一半这么大时就开始偷喝酒。坎伯兰山地的‘火烧云’,味道正如其名。六岁时,他已经能自己拿汤匙舀着喝,为此我没少揍过他。他奶妈生怕孩子日后会是一大颗酒糟鼻,所幸只长出几粒雀斑。”老人低声咳嗽,像被喉咙里不存在的酒液呛伤,“当他终于学会在马背上使用骑枪,不想再看父亲的脸色,孤身出走。我本以为他要去投靠那个离了声色欢娱就没法活命的吉耶梅茨,尝尝茹丹的蜜李金和甜杏白;谁知他直奔第六军,为了一位清心寡欲、滴酒不沾的武圣徒。”
“那时我大发雷霆,若不是碍于圣徒的情面,定将他拖回来打断腿。现在我已一无所有,倒能静下心反省,或许是我的严苛与暴戾才致使我失去了他。悔恨永远是‘失去’的果实,历来如此。”
凯约举起满斟的酒杯,向着虚空示意。“色诺芬,”他说,“瞧你性格,想必亲人都去世得早吧?”
我没有亲人。我没有资格做谁的亲人。
色诺芬嘴唇濡了濡,终究封住了到舌尖的话。“我的……养父……替犯下重罪的我……受刑,救了我一命,让我活着发配到这儿来。”不要被这些感动,他提醒自己。谎言。谎言罢了。
“你很幸运。不是吗?死有所值,同样是你父亲的幸运。别害怕谈及死亡,孩子。死亡改变了我们,像风雕刻岩石一样雕刻着我们。死亡让我们清晰地分辨出最想要留下什么东西。”视线尽头,水流声抹去昆汀的笑语,男孩的天真憨态却无从遮掩,命运对凡物的全部衷情这一刻短暂地誊写在他脸颊。“死亡令一些人沉睡,却惊醒了另一些人。这就是死亡完整的意义。”
“……您的身体,”色诺芬说,“似乎好多了。”
老人微笑。他吐词连贯、顿挫,犹如大地在黑夜的踩踏下低沉震动,再也不复初来乍到时因中风而痴呆颓丧的模样。
“把我造就成军人,又粉碎了我这块老骨头捐躯沙场之梦,主父还真是残忍哪!唯愿我能昂首挺胸直起腰杆,数着自己前进的步伐迈入死地。我不渴望有谁来迎接,只是孩子,你可答应送我这无依无靠的老朽一程?替我收殓尸骨就好,遗物总共也没多少,你拿去物尽其用。让我得到一个老兵应得的葬礼吧。让我可以自豪,虽然晚年丧子痛失所爱,但生命的最后关头没有被孤独击倒!……怎么,举手之劳,不肯体恤我吗?”
色诺芬有些局促。“别说这话,”他搪塞,“还没到时候……”
骚乱不期而至,几乎是特地帮他解围。色诺芬长舒一口气,赶紧循声过去。他本以为是有人喝上头起了争执,往升降平台附近一瞥,铠甲折射的日影差点晃花双眼。士兵。
圣裁军士兵。
和水库驻守部队那点寒酸装备不同,他们统一身穿打磨过的厚钢板甲,外罩仪式长袍,前襟的洁白底子上绘有赤红色的羽毛花环。第一军。依靠过去与政治相关的某些经验,色诺芬认出了这个徽记。教皇的直系。
来访者中带头的将领走上前。他的钢铠外面镀了层辉铜,背后支起一对金属羽翼,高擎过顶。这独一无二的装束标示着他的地位,尽管在场绝大部分人都倍感茫然,不明所以。
“我是第一军督军尤利塞斯。”完全陌生的名字。“奉命解除这里的守备权。即日起水库的防御移交给炽天羽骑。”
劳工们和莫名就加上了个“前”字的守军面面相觑。死寂蔓延,与其说是眼前这位将领的个人魄力,倒不如说是命令太过突然所致。色诺芬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拨开人群,准备上去打几句圆场。
“奉谁的命啊。”士官长嗤道。
酒杯一抛,砸到自称督军的男人脚下,残汁飞溅。“我们没收到任何通知,没有任何人事先说一声关于移交的事。这话该由我们指挥官亲口向他的部属传达,而不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外人。”
色诺芬心里的不祥变成了不安。
“大人,”他急忙抢白,“请原谅。大家正在领受宗座的犒赏,差不多都喝醉了。求您千万别和这冒犯之言计较。”
督军微微眯起眼。从神态中瞧不出他是否动怒。“你们的指挥官昨晚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早已跑回哥珊的兵营总部。人呢,还是识时务一点好。”
“哦,怪不得没见着那老滑头,他把颐指气使的机会让给你了吗?”士官长甩开色诺芬不断拉扯他衣角的手,“就这漂了几星酒沫子的水也能醉人?笑话!——我和弟兄们在这水库陪着人流放,一守就是二十年,老说这儿战略地位多么多么重要是哥珊的门户,二十年来可曾想到过我们?可曾有半点表彰过我们?若不是抓个细作被宗座点名召见,可曾给过我们一丝好眼色?平白无故的劳役命,这也罢了,等我们花了二十年把根扎下来,连个理由都不给就要被外人吆喝着打发走!你说奉命,凭证呢?信物?手谕?签了章的令状?拿出来叫大伙儿看!”
督军将手伸向腰间。色诺芬耳边掠过教皇欲言又止的那声笑,一切为时已晚。这一剑横斩在士官长腹部,后者踉跄跪地,督军双手反握长剑,剑尖朝下,利落地直穿脊椎。血泉劈头盖脸喷了色诺芬一身,他忽然意识到督军采用这个动作是为了展示剑的外形:十字金柄,护手呈光晕状,剑身两指粗细,像从一柄玺杖中抽出。
所有信仰辉光之父的人都明白它是什么。
权剑。
“这便是凭证,”慢条斯理的声音,“看见吗?”
血泊迅速扩张。一个通往地狱的豁口。色诺芬回望众人,同样的震惊催生不同反应,守军士兵多数面带怒容。他们自旧圣廷时期就驻扎在此,并未亲身经历哥珊如火如荼的信仰浪潮,对至高权威的亲附感自然比这些曾是狂信徒的劳工疏离。最坏的结果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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