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录》第35章


那样冷漠而警觉的目光,令人难以想像在上一秒还轻柔如水。
身后仓然一声龙吟。她蓦然转过头,却见壁上挂着的青色软剑正在微微颤动。修长的影子落在粉墙上,恍若长蛇飞舞而降。
她倏然起身,摘下剑,捧在手中。
若非腾蛇已经出鞘,勾陈绝不会应声而吟。
她将软剑束在腰间,轻轻吹灭了案上的银钅工。
“九公主,夜已经这么深了,你要去哪里?”一个侍女披着衣,走进室中。手上掌着一盏灯,灯火如豆,昏昏暗暗地在房中洒满了光。
九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照顾好母亲,我一会儿就回来。”一转身,便走出了门外。
缇辛叹了口气,低头吹灭了掌中的灯。
太常坊是大司仪的住所。据说司仪性情古怪,若不是商议祭祀、典礼之类的职事,从不允许任何人走近太常坊一步。这其中包括储帝、天后,也包括权倾朝野的中央天帝。
可是他唯一不会拒绝的人只有九徽。
他是在九徽的成人礼上第一次见到她的。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个女子便是炙炎之幡未来的掌控者。
数百年来,历代皇族中只有两三个人持掌过炙炎幡,不仅仅是因为力量,更是因为使命。这些人后来都为中原做过许多事,有的是利用它结束了足以致命的部族集体叛变,有的是用它荡平了四方八荒的流寇。那时候中原的力量还太薄弱,根本没有能力建起一支足以威慑天下的军队。但仅仅凭着这一面神幡,中原便数次从覆亡的命运中奇迹般地逃离出来。
他不知道历史赋予九徽的会是什么样的使命。他只知道,那些使用过炙炎幡的人,无一例外地都陷于极度悲惨的命运。
原因简单得很。在这样一个时代,部落首领的地位完全靠自己的威信来维持。所以,功劳太大的人,决不会被允许活得太久。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炙炎之幡所操控的火,是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大火,是足以将敌人和自己一起毁灭掉的大火。
可是除了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被烈焰吞噬之外,持掌幡的人从来就没有过第二个选择。
司仪已经活得很久。他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久。当他把炙炎之幡交到九徽手中时,忽然生出很强的好奇心。他看出她有着非同寻常的才干,所以不禁想知道,这样一个人,有没有可能破除炙炎之幡的诅咒。
因此他一直很关心九徽,不久也发现这个女子确实值得他关心。
大司仪从来都喜欢聪明的人。而九徽,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失望。
此刻老人正坐在观星亭里,静静地望着南方的天空。
九徽的脚步很轻,可是他还是听到了。转过头,他朝她笑了笑:“九公主,这么晚了还不去睡?”九徽轻轻一笑:“你还不是一样?”“若没有什么事,你应该不会来找我。”“若果真没有事,你也不会坐在这里观星,”九徽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这也正是老人喜欢这个后辈的原因之一。九徽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许多事情。她常常能在别人把话说完之前就捕捉到对方的意思,因此为他省下了不少口舌。
老人笑得很高兴。独自住在太常坊中,他很少这么高兴过。
整个长庚宫里,也只有九徽一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老人一向看不起那些谨小慎微的皇子和臣僚,对她却是宠爱有加。在九徽面前,他也不必总是说那些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比喻,而这样的句式,却是祭司之所以为祭司的标志。
他随手指了指南方的天空,叫九徽看。
九徽凝神望去,只见暗色的天幕上,赫然闪烁着一点赤红色的光芒。
她失声叫了出来:“荧惑?”老人微微一笑:“荧惑主兵灾,出则有兵,入则兵散。”九徽沉吟片刻:“今夜荧惑入南垣,莫非……”“只怕蕲水已经开战了。”老人悠悠地说。
九徽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大司仪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脸庞。
“你是在为黄帝担心,还是在为蚩尤担心?”九徽心里一凉,蓦然抬起头,却发觉老人的面容异常温和。
在这世上,有些人尽管相处不久,却很值得信赖。
她低声笑了笑,竟有些自我嘲讽的意味:“我担心蚩尤,总是比担心父皇更多一些。”静默了很久。
老人没有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若活到他这样的年纪,无论什么事都能猜得对八九分。
九徽的目光却有些不安。
“你不必愧疚。”老人的声音有些低沉:“能感召荧惑星的人,必是真正的英雄啊。”“大司祭,”九徽的手微微颤抖着,“你能不能预见这场战争的结果?”老人目光犀利:“不能。”九徽沉静如水的脸上终于泛起急躁的神色:“为什么?龟甲、蓍草、星辰,哪一样不能昭示命运?”司仪的声音里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记住了,九徽,占卜的力量可以预知命运,但永远不能干涉历史。”“历史?”九徽冷冷地笑了,“历史自然会选择英雄。你方才说过的,蚩尤恰是真正的英雄。”“不是这样的,九徽。”老人的语调,从未有过这样的凝重,“英雄不过是历史的点缀,而历史需要的是真正能驾驭它的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英雄不过是一种精神,而枭雄更看重一些实在的东西,比如权力。所以英雄可以成就悲剧,但枭雄却能成就历史。”九徽默默地看着他,眼中竟有些微模糊的闪光。
龙骧录42 
城上的旌旗已经七歪八斜,残破不堪。蕲城城门轰然洞开,极目之处尽是焦黑的颜色。
道旁的房舍中还残留着零星的火焰,映在夤夜的深空里,将天幕染成一片哀艳的猩红。
蚩尤暗红色的身影依旧引人注目。他松松挽着马缰,身后跟着南天的众多兵士。他缓步驱着马,眼中闪动着锋锐的光芒。念容和央还是不离离渊左右,然而脸上尽已流露出疲倦的神色。
道旁立着一个面色黧黑的老妪,望着这些破城而入的人,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她挽着满满一篮衣裳,径直向河边走去。几个从苗疆来的兵士侧身为她让了道。
央忍不住问蚩尤:“为什么不拦下她?”念容笑道:“不过是个老妇人而已,为什么不让她出城呢?”“老妇人?”央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现在时交三更,她这么晚还去河边洗衣,必有蹊跷。”念容眼波一转,拨过马便要去追。
“不必了。”乌黑的剑鞘挡在她身前。是蚩尤。
“为什么?”不独是念容,连离渊都有些惊奇。
此刻却听得几个兵卒的惨叫声在后面响起。原来那老妪的衣篮中装了机括,那些兵士动手翻查时,悉数中了暗矢。而那老妇人便趁乱消失在了夜幕里。
“若方才拦下她,此刻死的只怕是我们了。”蚩尤冷冷地说,“我并非没看出她的可疑之处,我甚至可以断定,她必是由驻守蕲城的将领改扮而成的。只是他既然有那么大的胆量从我们面前蒙混过去,一定早已为自己留下了退路。”念容却急急地问:“可是放他回中原,岂不是太危险?”蚩尤笑了笑:“此人只不过是去中原报告蕲城被破之事,并不是故意与我们为难。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涉险将他拦下?”离渊长长吐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蚩尤微微一笑,抬起头,却见东边一缕白烟冲天而起。
“祝融已攻下滏阳关了。”他勒紧马缰,脸上浮起欣慰的神色,“自阪泉一败之后,他已经消沉了太久,是时候振作起来了。”众人在蕲王府前下了马。蚩尤看着迎上前来的人问:“蕲水各部族的首领都到齐了么?”那侍从尚未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便在内厅响起:“蕲水二十六部,已有十个部落的族长死于将军之手。这城中也只剩下我们这几个苟延残喘的俘虏了……”话音未落,蚩尤已步入了正厅。
厅堂很大,灯光却很暗。一个体态臃肿的老人坐在正中的座椅上,一柱灯盏擎着大如蚕豆的灯光,歪歪斜斜地立在他身旁。老人的左右首各坐着几个衣饰浮华的男子,面容却都有颓唐之色。
蚩尤欠身一礼:“蚩尤此番远来,多有得罪。望蕲王与各族长见谅。”众人都没有料到他会向战俘行礼,愣了片刻,便争先恐后地起身朝他还礼。
“将军这是从何说起?”“将军纡尊前来,我等应当远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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