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录》第39章


走出几步,那匹马却又跟了上来,沉重的鼻息吹拂着他的脖颈。
蚩尤停下脚步,叹一口气便上了马。
转过头,却看见离渊兀自伫立在荒原的烈风中。
“离渊!”蚩尤的声音豪气如昔,“这里就托付给你了!”离渊重重地点了点头,蚩尤一拨笼头,便朝着那个正在不远处等候的俘虏奔去。
来到一处高地的背后,那俘虏便笑道:“将军,就是这里了。”蚩尤下了马,望着面前那一泓清可见底的山泉,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蚩尤跪在泉边,掬起一捧水送到唇边。泉水凉沁心脾,甘冽如饴。转过头,看见那匹马正贪婪地低头舔着水,他不由轻轻笑了。
笑容在下一个瞬间变得僵硬,因为他发觉那个俘虏已经无影无踪。
正在此时,背心忽然有一点冷硬的感觉。
他缓缓立起身,感觉到指着背心的那柄剑刃,也正顺着他的身形,一点点往上移动。
他没有转过头。因为他听见了玄嚣熟悉的声音:“蚩尤,自从你离开中原,我们已有几年没见了罢?”蚩尤淡淡一笑:“原来是储帝亲自驾临,真是教蚩尤受宠若惊了。”玄嚣作了个手势,示意侍卫放下抵在蚩尤背心的剑。蚩尤转过身,看到身边已围了一圈手持长剑的中原士兵。
玄嚣笑了笑:“起初我还担心将军不肯赏光,谁知竟是我多心了。”蚩尤微微叹了口气:“储帝智计过人,逼得蚩尤纵使明知有诈,却也不得不只身前来。若我没有猜错,此刻南天军营怕是已遭中原袭击了。储帝此举,既能除去蚩尤,又能将我军一举歼灭,一石二鸟,令蚩尤佩服不已。”玄嚣柔声笑道:“将军既知自身不免,全军将没,竟还有闲心说笑,在下也是佩服得紧。”蚩尤冷冷地环视四周,说:“你以为单凭这几个兵士就能擒住我么?”玄嚣微微一笑:“将军此言,是教我无地自容了。在下纵使生性轻狂,却也不敢小视将军。”语毕,身后转出一个人,一袭黑衣,束发蒙面。
玄嚣环顾四周,朗声而道:“今天将军若能胜得我帐下这一名小校,我便甘愿放将军走。如果将军不能取胜,我便只有请将军至长庚宫与父王一叙了。”蚩尤目光闪动,却是一言不发。
那人长剑出鞘,剑锋直指蚩尤咽喉。虽然尚相距数尺,凛然剑气却已教人不寒而栗。
蚩尤不敢怠慢,剑鞘一振,腾蛇之刃凌空而出。
相拆数十回合,黑衣人衣袖翻卷,剑式错落杂沓,旁人只见剑光漫天,剑锋隐隐竟看不分明。
栀子的浓香凌空绽放,两人身形交错的一刹那,黑衣迎风扬起,一点沉青色的光芒隐隐闪现。蚩尤面色一变,剑势一松,竟连连后退了十几步。黑衣人越逼越紧,蚩尤竟毫不还手,眉峰微蹙,直视着那黑衣人,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玄嚣却不知什么时候飘然掠到了蚩尤身后,一掌拍出。
蚩尤恰值心神涣散之际,玄嚣这一掌,他避无可避,喉头一甜,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黑衣上溅到几滴暗红的颜色。那黑衣人倏然停了剑,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玄嚣安然伫立在蚩尤身后,面上带着肃杀的笑容。
“并非在下倚多为胜,只是将军连我帐下的一个小校都无法击败,实在是令我失望啊。”蚩尤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唇边依稀挂着一缕哀伤的笑容,眼睛一直望着那个黑衣人的身影,看着他渐渐隐没在人群中。
玄嚣抽出剑:“将军若不能赢我,就只有随我去长庚宫了。”蚩尤蓦然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龙骧录47 
喊杀声已经响彻营中。离渊好不容易找到了央,顺手扔给他一枝长戟:“蚩尤不在,能否保住南天就看我和你了。”央掂了掂长戟,忽然问:“念容怎么办?”离渊从厩中牵过马来,听到这句问话,嘴角便垂了下来。
“我答应过蚩尤。他临走前把一切都托付给了我。我不能因为念容一个人而不顾大局。”他竭力控制住双手的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央低声喝道:“你带她先回最近的城邦,这里有我就好。”离渊眼中闪过微怒的光芒:“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央沉默片刻,牵起马缰:“也罢,既然如此,我们就搏这最后一次吧。”几个敌兵闯了进来。央手中戟尖闪动着寒光。横刃凌空划过,带起他们咽喉上一片翻飞的血肉。
离渊咬了咬嘴唇,纵马奔到一处高地上,举起剑大声嘶吼,喉中几乎要滴出血来:“诸军听令!出营!列阵!”
玄嚣抚着右臂上的伤口,看鲜血汩汩地染红了衣袖。原本便苍白如雪的脸庞,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的长剑已断成两截,切口平滑如水。
可是他的脸上,却浮着一丝微笑。
蚩尤用剑柱着地,仿佛双腿已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唇角沾着殷红的血迹,头发散乱地披落肩头。他的喘息已经变得急促,胸膛一直起伏不定。
“你坚持不了多久的,蚩尤。”玄嚣柔声一笑,“你的气血已经翻涌得厉害,再战下去只怕会危及生命了。”蚩尤慢慢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你还不是一样?”玄嚣竭尽全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我伤得不及你重。若你的胜算有四成,我便有六成。”“你别忘了,你的兵刃已经断了。”蚩尤冷冷地说。
玄嚣伸出手,站在远处的侍卫便将一柄新剑送到了他手中。
“现在,你的胜算还有多少,蚩尤?”蚩尤冷笑一声:“就算有了兵刃,你的右手却也已经无法使剑了。”玄嚣淡淡地说:“你错了,蚩尤。这是在我的地盘上。若我的侍卫一起出手,不怕敌不过身负重伤的你。”蚩尤盯着他,牙齿间慢慢挤出几个字:“你是小人。”“你骂得还不够重。”玄嚣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我和你根本就是两种人。我从不会为了抢着做英雄而放弃胜利的机会,而你故作清高,费尽气力所维持的骄傲,到最后又能为你赢得什么?”蚩尤孤傲地抬起头:“与你这种人,我已经无话可说。”“你还不肯放弃吗?”蚩尤低吼一声,手中长剑倏然扬起,寒光迸射如霜。
“到此为止了,玄嚣!”
血溅到眼睛里。突如其来的痛楚让离渊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央的脸上也已溅满了血,渐暗的天光下显得狰狞可怖。他手中长戟左钩右刺,敌兵未及近身便已尽数被击杀在马下。一枝流矢射中他的腿,他暴喝一声,生生将箭拔了出来。
血顺着马鞍流到马腹上,骏马雪白的皮毛早已血迹斑斑。敌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混杂在一起,已经分不出是谁的不甘,谁的怨念。
离渊终于忍住疼痛张开了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影像便是敌兵朝他扑过来的狰狞脸庞。离渊长剑出手,那人睁圆了眼睛,表情瞬间僵硬,接下来便是尸体轰然倒地的响声,马蹄陷没在血与肉的沼泽里。
离渊深吸一口气,剑光疯狂闪动。剑下血肉翻飞的时候便有白骨森然的闪光。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已经没有人能感觉到疼痛。杀戮带来的快感和血腥浓重的气息,已将所有人的眼睛染成鲜红。
玄嚣背心又中一剑。
蚩尤也终于支持不住,轰然跪落在荒原的尘土中。
玄嚣望着他,眼中竟浮出怜惜的神色。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顽强的对手。那么拼命地为了南天而战……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蚩尤虚弱地笑了笑:“……我答应过瑶姬,答应要用一生去守护南天……直到我死……”“这么说,你只是为了信守一个诺言?”“……是。”“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沉默。
玄嚣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令你不惜为之付出生命的究竟是什么。我能明了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有着相似的经历。”蚩尤冷冷一笑:“你未免也自视太高了。”玄嚣朗声笑了:“哈哈……也许吧。可是我相信,我所知道的有些东西,也许连你也未必清楚。”蚩尤一言不发。
“你拼死所守护的南天已经不存在了。你所爱的南天,是有四公主在的南天。不管你骗自己战斗是你的天职也好,中原是你的夙敌也好,你一厢情愿所守护的,不过是四公主一个人而已。”“……够了!”“我还没有说完。四公主去世之后,南天诸将的权谋之争让你觉得这已不是你心目中的净土,所以你心甘情愿地躲在苗疆,连阪泉之战也不肯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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