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残歌(下)》第22章


云行天伏下身去,道:“你不明白,是吗?我让你明白吧。为何我要杀嬴氏?不是为她抢了我的江山,是为了她竟想握我于指掌之间!我云行天今生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为他人掌握,你竟想掌控住我为你效力么?”云行天矛尖一挺,刺入了云行风的喉中。
云行风大喝一声,似是叫了句“父亲,你还是看错了我,我就连蛮……”
后面的话云军将领们不知,杨放却是心知,那定是“连蛮劲也敌不过人。”想想云代遥临终前对云行风说的那番话,杨放心中透凉,云代遥看得何其之准。
云行风一死,云军中人再无人愿与云行天作对,纷纷望风而降。这几个云军将领,率了自家的部下,逃了出来,略一清点,十万云军跟在身后的只有不到四成。
云行天有了坚固的云家大营,就此不再如先前般只能龟缩于山林之中,而可活跃于草原之上,令狐锋与杨放不得不大大地调整了诸军防线,把包围的圈子扩大了许多,也就给了云行天更大的回旋余地,战事更见艰难。
军报由袁兆周送到嬴雁飞手上,嬴雁飞只看了一眼就扔开,问道:“用的不是十万火急的封印,可见两位元帅并不惧怕。他既过不了镇风堡那一带,就无妨。风南草原本就是荒僻之所,早年蛮族在那里烧掠,无人敢住,后来又是杨放烧了草场,又是蝗灾,几成白地,这几年多次迁人过去居住,总没能成了气候。镇风堡以北的地方,连一颗粮食也没有,雁脊关上的粮食只怕也快要见底了。看看云行天整日里干的都是些什么吧?劫粮,劫粮,还是劫粮!他想打到西京来么?先把粮食弄到手吧。倒是云军的事有些麻烦,着他们自家选个主将,若是选不出来,就拆散成小军吧。”
袁兆周心道:那几个人哪里是相服的,云军就这么被她给消解掉了。嬴雁飞一边说,他一边把圣旨拟好了。
嬴雁飞接过来压上玉玺,把圣旨递与他,道:“还有两件事,要请中书令为我办好。”她从桌上取过两封书信,交与袁兆周,“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务必要把信交到收信人的手上。这事不易为,中书令就费心了。”
袁兆周一见那两封上的名字,面色一变,然后又若有所思地道:“太后的想法,真叫臣难以揣摩。”
嬴雁飞淡淡一笑道:“中书令的想法也是高深莫测呀。”
嬴雁飞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动了几下,突然道:“这事,到底是你,还是嬴泌和提出来的?”
袁兆周脸色一变,突然一笑,跪下来叩头道:“太后,袁兆周这回是真的服了你了,中洲有不可欺瞒之主,不必袁兆周再操心了。”
嬴雁飞闻言咬了咬唇,半晌才道:“放他出来,这着棋,你们走得好险!你们就没想到会收拾不了么?”
袁兆周昂然道:“长痛不如短痛,诸将兵权不解,天下总是不稳,若想教诸将伏首,就得让他们有深畏的强敌,才能拿回就地征粮之权。如今他们在风南草原上,太后只消着他们驻守北方边境——况且本就是只有北方尚有强敌,否则不给粮草,他们也无可奈何。这一战下来,死忠于他的人也全都浮出来了,日后可以少费很多心。”
嬴雁飞飘忽一笑道:“你跟着云行天久了,也学着他赌上了瘾,你这一注可下得没把握呀。你还没答我方才的话,是你还是嬴泌和提出来的?”
袁兆周犹豫了一下道:“是嬴泌和。”
嬴雁飞默然了半晌道:
令狐锋笑道:“无妨,我这边山上藏了一支机动之兵,若是他从此突击,借此处山势直冲其侧翼,一下子就能叫他受重创。我倒是巴望他这般做呢。”杨放听到有理,也就不再追究。
云行天负手立于山崖之上,这处地方景致好熟,似乎就是那年大战后,他率众人定下修筑雁脊关的地方。不过是短短数年,现下想来却恍如隔世,景致依旧,可人却全然不同了。
鲁成仲匆匆赶来,对他道:“杰可丹的信使来过了。”
“哦?”云行天有些不情愿地问道,“怎么说?”
鲁成仲叹道:“杰可丹道,他本是极赞同的,可族中长老得了嬴氏的礼物,又深恨皇上,终不肯出兵。又道,嬴氏答应他,此战后,将漆雕皇妃还给他,于是……”
云行天道:“使者呢?”
鲁成仲答:“原想留他见过皇上,但他不肯,已走了。”
云行天没有回应。鲁成仲很难分辨云行天是失望呢,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向蛮族借兵这种事,云行天做来实是大违本心,也叫底下的将士很难想得通,对军心士气有极大妨害。这是一柄双刃剑,利弊其实很难说。只是失了蛮族的失持,要突破眼下的困境就更为渺茫。
过了半晌,云行天又问道:“云军里的兄弟们怎么说?”
鲁成仲道:“大家得知了拆分之事,都哭声震天,道云行风这个败家子,把这点家当折腾光了。”
“我不是问这个。”云行天道,“我是问着他们设法弄点粮食的事。”
鲁成仲叹道:“没法子。”
云行天问道:“怎说?”
鲁成仲道:“各军营中的粮草最多也只够两日之用,多一点嬴泌和也不拨。”
云行天笑道:“这个自然,鲁成仲呀,你难道如今都看不出来,我如此容易地逃出来,这事像是个局么?”
鲁成仲悚然一惊,道:“皇上是说……是她故意放皇上逃出来的?”
云行天点头道:“是不是她难说,但不出她身边的那几个人。”
鲁成仲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为了夺众将征粮之权,就冒这样的风险?”
云行天道:“这也不是小事,当真能如她所愿,她的权位就稳固了。只是,她这把火玩得太险,到时候收不收得住就难说了。”
鲁成仲默然了片刻,接着说下去:“他们也试着在外头买些粮食,只是现下民间余粮极少。不仅价高,且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云行天道:“那就再远些,托人在南边买来,也不必运进来,只消藏在外头,让我军冲出去后能找到就行了。”
鲁成仲却是有些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嬴氏颁下令来,南边的粮食全由官家收购,不许另卖。”
云行天奇道:“人心趋利,我们出高价,如何会买不到?”
鲁成仲更是难以启齿,嗫嚅了半晌,没说出话来。云行天却又明白了,道:“我在南方的名声不好是不是?”
鲁成仲低声道:“所有的粮商都不肯卖粮给北方人。道是嬴氏曾下旨说,私下卖到北方之粮极易用来资助皇上,是以……”云行天听这句话,冷冷地笑,不发一言。
“哦,有件事差点儿忘了,有位兄弟道镇风堡里的行宫中住进了人。”
“什么?”云行天精神一振,“这事确实么?”
“是一位兄弟听被调到银霜军中的兄弟说的,千真万确。”
镇风堡因是云行天修筑了备着攻打蛮族的,因此在堡中建了行宫,利于亲征来去歇宿,可眼下行宫中竟住进了人,有谁能住进行宫?云行天突然神色变幻不定,鲁成仲看这神气,就知他有了极要紧的思虑,静候在一旁不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云行天缓缓道:“嬴氏来了。”
鲁成仲一惊,脱口而出:“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局?”
云行天摇摇头道:“不像。嬴氏这是对嬴泌和有些不放心了,亲自过来看着他。”
鲁成仲听得糊涂,问道:“为何?他们可是亲兄妹!”
云行天低头看地下,有些苦涩地道:“亲兄妹?哼,亲兄妹又怎样?”
鲁成仲马上改口道:“不是这个意思,末将是说,除了她自家的外戚,她还能信谁?”
云行天道:“她?她是谁都不信的。这一战于嬴氏干系极大,她非但是要困住我,更要紧的是把那些悍将们掌握在手心。她靠的就是粮食,这摊事本是交到嬴泌和手上的,可她定是发觉嬴泌和瞒了她什么事。嗯,说不定,就是嬴泌和放我逃出来的,是以她还是自家坐镇来得放心。”
云行天又似是陷入沉思,口中喃喃自语:“这是诱我的么?……不会呀,这也太险了,她犯不着……令狐锋定是知道的……”然后他猛然抬起头来,断然道,“今生成败,在此一举了。”转身对鲁成仲道,“你回去找秋标喝酒,把他灌醉了。”
鲁成仲惊得一时没回过神来,张大了嘴道:“这……这……”
云行天笑道:“怎么?你的酒量拼不过他么?”
“不,不是,只是秋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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