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永生》第50章


“难道说,这股力量早早的就把一切都注定好了?”黛丝特迷惑地说,“它左右着我们每个个体的生命起伏,我们不过是执行它旨意的工具?细想果然如此,我们做谁,出身、禀赋、志趣……从第一秒钟开始就没有选择。难道说生命是一张事先压铸好的唱片,我们现在听到的歌曲,早早就已经灌录好了,只不过唱针现在才滑到那个位置?难道说,我们的人生慢慢开展,一步一步往下走,其实不过是一环一环自我实现的预言罢了?”黛丝特边说边一阵颤栗。
“这样的理解未免狭隘了,命运微妙得很,并不像你说的这样确定。”
“即便如此,我们也永远不必掉眼泪,为一早注定好的悲剧现在哭泣未免太徒劳可笑了。”黛丝特叹道。
“可当苦难来临的时候,你仍然会挣动。这是生命的本能啊。”
黛丝特沉思……
自从那次畅谈过后,黛丝特的香水消耗得很快。之前一直没用过,打开瓶盖都踌躇,现在她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找法老谈心。这个幼儿吸血鬼和人类婴幼儿一样好奇。法老却有着出人意料的耐心慢慢开化她。然而每次他都不现身,只在空中交谈。算起来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
这日裘迪卡来时,黛丝特正在伏案。
“在干什么呢?”
“我在写一首诗。”
“闷吗?我有一个好东西可以解闷。”裘迪卡神秘地一笑。
“是什么呀?”
“幻梦机。”
“嗯?”
“这是我刚刚发明的机器。睡觉的时候只要把它当成枕头,你就能做成一个生平最大的美梦。”裘迪卡是一个科学工匠,逢到什么舞会,他装饰的宫殿流光溢彩,花园火树银花。裘迪卡还替黛丝特打过黄金的首饰盒,镂空的银香炉,讲起鎏金、掐丝、镂雕、铆接、镟削来一向滔滔不绝的。
“这么有趣?快拿来一试。”黛丝特孩子一样跃跃欲试。
原来幻梦机是一个贝壳状的枕头,作用在于让人梦见潜意识里最大的心愿。里面垫上了丝绒,枕着倒也并不难受。当晚她就枕着它睡着了。
送还裘迪卡的时候,他问道:“快说说,都梦见了什么呀?”黛丝特却有点儿脸红,“我梦见我在看月亮。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
裘迪卡道:“是吗?那你可没我想象力丰富。我梦见我来到了另一个星球,把它开垦成了地球一样文明的地方,然后我带着一些自愿移民的吸血鬼和人类登上了这个星球,我们在那里安居乐业,发展我们的社会生产力。后来,我们的文明程度还超过了地球,当我们作为外星人返回时,受到了地球人的极大崇拜……”裘迪卡眉飞色舞。黛丝特却在想,幸好他这次粗心了,没有仔细读出她的心事。
黛丝特的梦境其实是这样的,她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圆月当空,通透澄明。水下就是它的倒影,随着波涛微微起伏摇曳着。清风徐来,黛丝特觉得舒适温暖极了。但她忽然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被紧紧地抱在一个人的怀里。他的怀抱这样熟悉,令她安心踏实。黛丝特回过脸来,看见的是——法老库伊·迦叶!
黛丝特醒过来之后好半天面红耳赤的,她久久没有起身,埋身在松软的被褥里,遮着自己火热的脸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难道说,我爱上了……法老?可我分明那样崇拜他,连想一想都会觉得不敬。怎么可能呢?
这一次他们聊天的时候,法老对她说,人与人之间充满了隔阂和误会,简直可以编一本误会字典。绝对的占有和沟通是不可能的。
“那该怎样避免误会字典呢?”
他告诉黛丝特,“太多的行为,不要赋予它意义。你看到孩子生了病,你的思绪就停在这里好了,不要顺带着想下去,他的病会不会使他处于危险之中?甚至想到了他独自一人躺在冰冷坟墓里的情形。还有,由于你不知道别人行为确切的动机和出发点,如果主观地赋予意义,很可能要误解。比如,有人似在瓜田纳履,他固然有可能偷瓜,也有可能真在纳履,又或者仅仅坐在地上休息。至于自己的想法,那就更没必要细加分析了,你总会知道自己该知道的,至于还没有想到的,那就没必要刻意往下想。”
……黛丝特走神了。
法老的用意本想让她轻松一点,没想到她的心思飞远了,她想的是,原来他是这样自由的一个人,从不用思维约束自己的,那么他要了她,又消失不见是应该这样理解的了,无论是来得匆匆,还是去得匆匆,总之从头到尾是没有一点人为的意识在里头的了。又想起他那些论述自由的长篇大论……不知何时,法老早去远了。
这之后,黛丝特一连好多天没去找他。每次取出香水瓶来,无端端都很踌躇。而当她又察觉出自己的踌躇,这点不愉快的陌生感又足以使她重新收起瓶子来了。凡事当然是顺其自然的好,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一直平滑进行的深厚友谊之间出现了一个空隙,竟有“踌躇”插入的余地?
足有一个多月,他们再没有交谈过。难道他就不能来找我一次吗?还是他发现了幻梦机里的秘密?可我已经努力克制绮思了。莫非这许多天里他又出去旅行了?可惜史达瑞伯伯已经不在了,找谁去打听一下?这也难为得很。
胡思乱想着。
正巧,黛丝特收到了圣·蒂安的来信,向她问好,也殷勤地邀请她去小住一段时日,他的信中描述了城堡附近清幽的风景和他珍贵的宝石收藏。正在烦闷头上的黛丝特自然答应,不多会儿就带着碧珠一起上路了。
第二十四章 迷雾缭绕
圣·蒂安的家位于瑞士的卢塞恩。海拔七千多米,山峰高峻巍峨。山麓生长着成片的松杉、紫竹,每每往下一看,林海有如波涛一般层叠起伏,壮观极了。
越来越高了,山峰高耸万仞,好似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云霄,险峻异常。山顶常年积雪不化,少有人踪。空气清冷纯净,皑皑白雪静静地覆盖着一切。
黛丝特沿途欣赏着风景,想着这倒是个清幽的所在。
首先迎接她的就是瑶光。这一次重新见面,她显得颇为高兴,还细心安排了黛丝特的住所和服侍的下人,务必要让她舒舒服服的。
圣·蒂安是世袭的勋爵,封地百多里。他满不在乎地说,“我还是比较想当一个自由的骑士。”他天性淳良,潇洒磊落,无牵无挂,最喜欢到处流浪。这很合黛丝特脾胃,因她自己也透明简单,并不懂多少人情世故。
几日后黛丝特就有了个意外发现,他竟是唯一一个不懂阅心术的吸血鬼。
“从前大堆人一起玩乐,竟没发现这个惊人秘密!”
“到底给你看出来了。”圣·蒂安呵呵笑着,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好似一个课堂作弊被当众揭发的学生,“真没面子。早知道要遇上你,我就花点工夫练练了,一定能把你看成水晶,现在可好了。”
圣·蒂安心如赤子,懒得研究他人的想法。“生活简单多好,何必识穿别人,又伪装成浑然不知。这套功夫可难学。”这是他一贯的论调。
黛丝特瞅了他一眼道:“我怎么没觉得你比我大七百多岁呀?”他不但不着恼,还一拍大腿笑道:“正好,我也一点没觉得你比我小。”
也许因为他是法老最好的朋友,话题常常转到他身上——“法老他们还好吗?”他会问。“法老又调了哪些香水?他上次问我要‘西贡美人’这种花,在山顶上总算找到了。这次回去,你可以帮我把种子捎给他。”他会说。
……库伊的话题被一再提起,黛丝特从开始不惯直呼其名,渐渐能自然聊到,到后来竟开始享受和他一起谈论法老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黛丝特从没与任何人谈论过他,一则她觉得害羞,自己愁肠百结的心事闹得人人知道是多么多余而难堪啊,一则她内心非常敬爱法老,虽已和他亲昵过,潜意识里总觉难以置信,仿佛想一想也是种不敬。法老怀抱过的那个一定不是她,而是一个梦游人。她着了魔般恍恍惚惚,早已忘掉自己姓氏年岁,忘掉今夕何夕,才会顺着本性这样大胆。若她有现在一分清醒一分神志,简直难以相信竟会发生那样的事。
有人在的场合,她向来约束自己不放纵思绪。阅心术并不能真正搜索人心,必须要这个人的思绪集中于某事,微小的能量才被捕捉到形成感应。既然黛丝特谨慎小心,且众人对法老敬重有余,了解不足,言谈中轻易不敢提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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