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底金字》第51章


每个副食店,都会剩下一些蛋壳被碰破,但无碍食用的鸡蛋,叫“硌窝”蛋。这种鸡蛋一则不写本,二则便宜,深受市民欢迎。孩子给家里买别的东西,大人往往叮嘱一句,带上兜子,看看有没有“硌窝”蛋,如真的买回来,那就是喜出望外,为家里立了一功。
鸡蛋都是柴鸡下的,红皮。
鱼肉在副食店里有专用柜台,有的商店还辟有专门售肉的屋子,不妨照老话叫“肉铺”。
肉铺的格局,前面大体是一排“肉床子”,上面摊着几块鲜肉,有时候也卖排骨、腔骨和大棒骨。柜台后面有一排铁钩,挂着几条半扇的猪。肉铺里也有冷库。鱼不常见,牛羊肉更不常见。
照常理物以稀为贵,不然。六七十年代,绝大部分商品,买不着是买不着,但价格是不变的,这就是计划经济时代的特色。三十多年过去了,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无论是聚会、闲聊或是别的什么场合,经常念念不忘当年的物价,记得最清晰,也说来说去的,就是肉价。猪肉每斤九毛(牛肉八毛,羊肉七毛一),排骨四毛五,腔骨三毛五,大骨头九分,肉馅一块。黄花鱼每斤四毛五。带鱼按宽度分若干档,每斤两毛五、三毛八、四毛五不等。三毛八的就算好带鱼了,四毛五的属于特宽带鱼,好像只有过年过节供应。其实吃带鱼并不讲究越宽越好,太宽了无论烧、熏还是炸,都不容易进味。但老百姓当时的心态近似韩信用兵,无论买什么,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有一度,买肉凭本,但两毛钱以内不写本。多买肉又不写本,理论上说得通,实践起来有点困难,即舍得出遛腿花得起工夫。跑五家商店,排五次队,能凑一斤肉。但当年的副食店不比今天的超市,视线以内的,多不过二三家,多买两毛钱肉而绕世界转,太耗工夫。还有一招,家里孩子多的,可以分头行动,每人买两毛的,往一起凑。
当年,家里都没有冰箱,猪肉即使敞开供应,也无法冷冻储存。除了偶尔炖肉包饺子吃,一般人家很少买一块钱以上的肉,炒菜随吃随买。孩子买肉与买黄酱一样,不说斤两,只说钱数,“三毛钱的肉馅”、“五毛钱的肉”,是肉店里的常用语。两毛钱的肉也能切回一条,炒一个菜。直至60年代中期,一些大菜市场如西单菜市场等,还在用荷叶包肉馅。后来,荷叶为一种泛黄的蜡纸所替代。买排骨和带鱼的时候,孩子出于解馋的迫切心情,都跃跃欲试,争着去排队。邻居之间也相互传递消息,甚至奔走相告,无非是某某商店“来排骨了”、“来带鱼了”之类的信息。确如资中筠女士说的,那可是不得了的头等大事。得到信息后,马上家庭总动员,“三儿、四儿”地满院乱叫,逮着谁是谁,排队去。
猪肉除了直接吃,还有别的用途。那时,家家的厨房都备有花生油和荤油两种。花生油配给所限,不够吃,用荤油搭配,犹如馒头和窝头的搭配。荤油是从肥肉中炼出来的。“文革”后期,走后门之风猖獗,副食店的瘦肉、排骨,断不了被人从后门买走,摆在肉床子上的,尽是些“ 丹顶鹤”。没法儿炒菜,只能用来先炼大油,再回锅炒素菜。
有个叫倾倾的60年代出生的北京孩子,写了篇文章,取名《逝去的美味》,专说那个年代的吃,有一段涉及于此:
那时几乎所有副食品都是定量供应,花生油一人每月半斤,不够吃,家家炼大油(在北京也叫荤油)。炼大油用的猪肉油(板儿油)也是凭本供应,炼大油剩下的油渣儿是好东西,撒上椒盐,是不错的下酒菜,还可以烙脂油饼、做馅儿,香!⑥
第三部分:昨天的时尚蔬菜(1)
六七十年代,菜有粗细之分;吃蔬菜和水果,又有季节之分。
粗菜,即北方冬天离不开的那几样——大白菜、萝卜、土豆等。细菜要等到春末才逐渐下来。细菜上市是有次序的,始于5月份的黄瓜,10月,还能吃到论堆卖的茄子。
后来有“菜篮子工程”一说,其实用篮子买菜,是小脚老太太的事情。孩子给家里买菜,都用玻璃丝编的网兜。菜店一般在副食店隔壁,半露天,菜床子上的东西,随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并非冬天吃不到夏天的菜,70年代以后,已有大棚产品上市,不是一般的贵,因而一般人家不敢问津。同一种菜,冬天和夏天价格能差出去近百倍。80年代初,这种局面依然。有年冬天,黄瓜卖到四块多钱一斤,听说天津某大学一个行政 10级的校领导和属下聊天,扬言他买的黄瓜,五分钱一斤。听者皆以为他在开玩笑,便有一搭无一搭地打听是哪买的。他答,哪都有,我是夏天买的。众笑。他则表情严肃地说,黄瓜冬天夏天吃起来一个味,为嘛非冬天吃不可?
北京的小水萝卜刚刚上市,其漂亮可以说是无法形容,真可以说是谁看见谁爱。小萝卜只有大拇指那样大,带着约10厘米长的绿缨,5 个一把,用一根草篾扎好,在菜车子上,在油盐店的菜床子上,整齐地摆着,用水淋得嫩红娇绿,远看似乎要滴出水来。买几把回去,把缨子切下来弃掉(老实说,丢掉真可惜),把那小小的萝卜轻轻用刀背一拍(千万不要切,一切就不好吃了),半碎之后,加少量盐一腌,把渗出的盐水倒掉,淋上调好的芝麻酱一拌,那味道真可以说是绝了。另外也可以用糖醋拌,但近似江南吃,远不如芝麻酱所拌之滋味隽永,直可入“家山清供”也。我几十年没有吃北京的芝麻酱拌小水萝卜了,怎么能不怀念它呢?⑦
孩子不比邓云乡,能把日常生活中一件平常的事情放大到诱人的程度。那时,小萝卜论把卖,几分至多毛把钱一把。孩子到了菜店,专拣个大把大的买,回家后也没耐心等到加工后上饭桌,把缨子一掐,在水管子上涮涮,就带皮吃了起来。味道有点辣,有点甜,爽脆适口。小萝卜留给北京孩子的,是每年那一二十天里的生吃的感觉。
入夏,细菜逐渐上市,像黄瓜、西红柿、豆角、柿子椒、冬瓜、茄子等等,开始还挺稀罕,也挺贵。谁家孩子去买头一拨上市的黄瓜或西红柿,会被寻常人家认做有钱没处花了,因为经验告诉人们,过不了几天,大拨的一下来,弄不好就得成灾,论堆卖。像黄瓜、西红柿这样的大众菜,也就几分钱一斤,那也有卖不动的时候,就论堆撮,五分钱或一毛钱一堆,甚至一两分钱一堆,或者一毛钱能买一筐或一车,如果你吃得下的话。演员王卫国被中戏录取前,在商店里卖菜,他回忆说,商业局秘书骑车来通知高考被录取消息时,他正坐在木头钱盒子上用簸箕撮茄子卖,一毛钱一簸箕。我的一个同事以前也卖过菜,曾说起一次卖韭菜,上午一毛钱一斤,下午五分,临下班一毛五一筐,剩下的第二天领导派他推了一车上街吆喝,说好一毛五,作为一天的销售任务。结果是他把一车韭菜直接推到垃圾站倒了,自己垫上一毛五交账,然后回家睡觉。我记得上中学时,曾经在快打烊的时候骑车路过一个菜店,柜台前的地上堆着不少茴香,售货员在大声吆喝,用兜售来形容都不准确,因为不要钱,随便拿。很多人家趁此当口成筐地往回买黄瓜、西红柿、豆角,做酱菜或酱,吃一个冬天没问题。有一阵子,家家做番茄酱,盛在医院打点滴用的玻璃瓶子里,用橡皮塞密封住,上锅蒸。入冬后打开炒菜做汤,味道自然比新鲜的差远了,可毕竟是大冬天吃上西红柿炒鸡蛋。只是那种瓶子口小,往外倒的时候很费劲,得用筷子、铁丝之类的东西硬往外捅,太麻烦。
孩子买菜,和买副食品之类的东西略有区别。买别的没挑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菜尽管当时还没有砍价一说,但好了坏了,老了嫩了,贵了便宜了,买主有挑选的余地。同一种菜,价格会随出售方式的变化而变化:可挑的,不可挑的,过秤的,论堆撮的,价钱的差别很大。这也是不少做家长的不放心之所在。大人都想买到物美价廉可心的东西,有时候宁可多跑几家商店,孩子则是在完成任务,说买豆角,此家菜店有货,绝不再上彼家菜店比较,弄不好就买砸了,让大人皱眉头。
第三部分:昨天的时尚蔬菜(2)
有些落难及生活困难的人家,孩子早当家,专拣论堆撮的菜买。他们买菜不问质量,只看价钱,超前的享受是不去想的。我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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