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年轻宫人们簇拥着的福子,偏偏没有半分眼光被那些年轻貌美的宫人们分去,他的浑身上下充满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福子银丝般的白发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急速在流云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唇边忽然泛起笑意,手里的拂尘向流云轻轻一招:
“这位宫人,恕咱家眼拙,不知你是在何处当差呀?”
流云心下一紧,忙垂了头,规规矩矩冲福子拜了下去:
“回福公公的话,奴婢在德妃娘娘处!”
“哦,你这妮子倒颇合咱家的眼缘……”
福子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流云,似笑非笑:
“啧啧,虽没抬头,也看得出是极好的相貌……如果说,咱家想让你跟咱家当差,伺候太后老佛爷,你可愿意么?”
流云唬了一跳,还未答话,身边的小太监早笑得双眼眯起,冲着福子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还冲她使眼色,仿佛此事跟他有莫大个关系:
“得蒙福公公看中,这小宫女好大的福气!在太后老佛爷跟前当差,好过在冷宫苦守多少倍去!还不赶紧应了福公公,哎呀,也不知道你几世修来的!”
流云垂着头,眼睛却在急速转动:只怕这个老狐狸是看出来点子什么,才要我跟他当差……嗯,有了……
她状若懵懂怯懦地微微缩了下颌,含糊不清地答道:
“这个……还得德妃娘娘放话……也不晓得,德妃娘娘几时才从里头出来……”
这话一出,福子的脸骤然变了变,显然是想起了最要紧的事,拂袖匆匆道:
“你且在此地候着,待咱家回来与你细说!”
流云与其余众人均俯首应了,就看福子一溜烟地冲了进去。
寝宫中骤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显然是闹了起来,一时引得外间的太监宫女们也是纷纷抬头伸颈向内间看着。只盼能听到个只言片语。
瞧着这些少年人们着急看热闹的样子,流云悄然笑了……她快速抖了抖身子,那件惹眼的白袍已自脱落下来,飞快地贴地蹿出。不过在院内稍稍拐了几道弯,便冲出了莉娜寝宫的宫墙之外。
流云一边贴地疾奔,一边心里好笑:似乎从柳贵妃要将自己送给皇帝侍寝开始,自己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奔逃。先是从禁宫中借燕王之力逃出,再然后是在燕王府中被人掳掠……啊,那个人,就是沐梭沙……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房陡然掠过一阵暖流……这一次的奔逃,终点会有他在守候吧……一定的!
所以,我不害怕了。
只要再向小姐娘娘道个别。我便跟了他去,再也不回头,再也不用躲避!
流云眼睛晶亮,脸泛红晕,步履如飞。隐蔽着身形,向柳贵妃居住的景福宫一路掠去。
然而,她今天的运气似乎真的有点背。当她奔入一条两边宫墙高耸的甬道,离景福宫不过还有一箭之地,却遥遥看见一队巡逻的侍卫挎着刀枪晃了过来。另一头,又有一队彩衣招展的御用舞娘衣襟簌簌地向她走来。
流云一个急停,眼睛急转。看了看周遭地形,皱眉思忖了一刹,立刻身子一旋,贴上了一旁的一个石狮子,掩住身形。
那队舞娘裙裾飘飘地走了过去,却没留意。北风飘摇,吹得她们宽大的裙裾飞扬招展,悄然掩住了一个轻盈的身影。
舞娘队形与侍卫们交错而过。
景福宫安静极了,只有偶尔炭火燃烧发出的毕剥声。
柳贵妃一袭湖蓝色宫装,外罩雪白狐裘。在宫女们的注视下,她优雅地将水注拿起,缓缓地倾倒在茶壶之中,复又拿起茶壶,将茶汤倾入茶杯之中。她的表情、动作仍然平静祥和,毫无半分烟火气。
她的面前放着两个杯子,碧色茶汤袅袅散发着热气。
一旁,一位宫女不由暗暗叹气:娘娘这是急糊涂了么?这都什么时节了,还在慢悠悠地泡茶、喝茶?
柳贵妃似乎听见了她在想什么,动作一停,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茶杯不动了。茶汤的热气在室内蒸腾,片刻便已散尽。
柳贵妃痴痴地望着茶杯,木然地伸出了手,将冷透了的茶汤一一倾入一旁的官窑缠枝纹小缸中。
那宫女实在看不下去了,低低咳嗽了一声,略上前一步道:
“贵妃娘娘,现在宫里这乱纷纷的,娘娘不去想想办法么?”
柳贵妃茫然的眼神缓缓挪到了这宫女的身上,漫应了一声,眼光却全然没有聚焦,讷讷道:
“想法子么……你有什么法子么?”
那宫女张了张嘴,愣了一会儿,苦笑道:
“这是娘娘该拿主意的时候呢,娘娘怎么倒问起奴婢来了?”
柳贵妃慢条斯理地一笑,眼中满是苦涩失望:
“是呀,都指望主子拿主意,你们倒落了清闲……养了你们是做什么的呢?”
那宫女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提着裙子跪了下去,惶恐道:
“奴婢说错话了,娘娘恕罪!”
柳贵妃摇了摇头,眼神仍是散的,声音也低极了:
“没你们的事,你们有什么错……是你们跟错了主子,才要在这里担惊受怕……”
那宫女惊得浑身颤抖起来,声音也带了哭腔。
“娘娘,娘娘怎的这般说话,折死奴婢了……”
一旁的另外几个小宫女也是惊得脸色煞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柳贵妃失神的眼睛从这些青春、娇美的女孩子脸上一一扫过,唇边泛起苦笑。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般说话会吓着了这些少不更事的女子,但此刻她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全无半点主张,却又哪里提得起力气来安慰她们?
柳贵妃一时只觉连抬手都是乏力,胸闷之下淡淡蹙眉道:
“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本妃还在呢,哭哭啼啼的,没个体统!”
一头说,一头她心里已经记起了流云。是了,她尚在身边时,自己何曾如此辛苦?
那些小宫女战战兢兢收了泪,立在一边,一时屋内鸦雀无声。却听柳贵妃内室的窗户上剥啄了几声,在这人人屏息的时候,听得分外清晰。柳贵妃一怔,回眸望去,却见一位清秀佳人散着长发,裹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宫女服饰自内室飘然走出。脸上带着暖洋洋的笑容,不是流云是谁?!
柳贵妃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惊是喜,猛地立了起来,手向流云伸着,嗓音在颤抖:
“流。流云,是你么?!莫不是我在做梦?!”
周围一众的小宫女们也是瞬间换下了沉重的神色,个个舒了口气。
流云轻笑着迎向柳贵妃,伸手挽住了她:
“小姐娘娘,可不就是我么!我今儿有机会入宫,自然要瞅个机会回来见见自己的主子!”
柳贵妃眼里骤然泛起一层泪光,捏拳在她臂上轻砸了一拳。转眼已是泣不成声:
“这,这真是天可怜见……流云,你快帮我拿个主意!”
流云示意让周遭所有的小宫女们关门闭户,拉着柳贵妃在榻上坐了:
“这宫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般乱哄哄的?”
柳贵妃忍了泪,将皇后与淑妃的事讲了。扯着流云急问:
“你说说,我们接下来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流云晶亮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神色渐渐沉重下来,看着柳贵妃,她忽然道:
“小姐娘娘。问句大逆不道的话……您想一直做这个贵妃么?”
柳贵妃滞了滞,迟疑道:
“这,这是何意?”
流云苦笑了一下,单刀直入:
“小姐娘娘,以奴婢浅见,您这个贵妃怕是做不长了,需早寻退路!”
柳贵妃手一紧,死死抓住了流云的腕子,半晌,方苦笑道:
“……你也这么想……真没法子了么?”
流云缓缓摇头:
“小姐娘娘,今日,咱们不妨把话都说开了吧,流云……实是看不出此局还有何可解的方式……除非皇后复苏,太后……”她悄悄向四周溜了一眼,确定无人听到,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下去:“太后……去了……柳相爷与太子爷联手一鼓作气将烈王、燕王都平定……可这事,娘娘,烈王心机深沉,燕王却也英武不凡,哪位王爷也不是自甘平庸之辈,反而太子……”
流云苦笑了一下:
“他倒是既好女色,又爱权势,偏又刚愎自用……我实是看不出他有成事的可能性……”
流云的一番话,说得柳贵妃脸色青了又白,身上冷汗淋漓,怔怔半晌,方低低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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