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另一个中国》第37章


夫当如此也。”如果他们只是说说就完事了还好,当他们处心积虑,筹备实现这些向往时,就走到了社会的边缘。这类人最为统治者头痛,防备也最严。事实上,项羽、刘邦的确也成为灭秦的主力军。“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项羽、刘邦就是其中的“两户”。这类人在社会的大动荡中,搏风击浪,以求一逞,往往改变了历史的面貌。这些人是被统治者视为不逞之徒的,是社会边缘人物中最值得关注的一类。
社会边缘人物最容易投入江湖,有些处在社会边缘时就已经和江湖人物往来,甚至结成团伙,在江湖上作感情上的投资,为将来下海作准备,这是真正威胁到封建统治者宝座的人。因此,统治者对于这类边缘人物特别关注,识别和如何处置这类人,就是统治者绞尽脑汁也要解决的问题。但是社会边缘人是个灰色的群体,由于客观的社会条件而成为边缘人的还好识别,也好处理(如宋代对于武将老是心怀惴惴,监督很严,甚至是凭空猜疑,岳飞的冤案就与这种心态有关);那些心怀不逞之徒就很难识别,更难处理。中国古代社会生产率不高,能够负担的社会组织成本有限,因此古代关于社会组织的思想(这种组织是需要花钱的)虽然很发达,但限于经济条件,实践中的社会组织化程度是不高的,仅仅到达县一级(不同时代略有差别)。而社会边缘人的政治能量很大,社会想要实现对他们的控制几乎是不可能的。下面仅就宋代的例子,看一看统治者在这方面所进行的努力。
3宋代的社会边缘人
我们研究通俗小说,应该特别关注宋代的情况,因为通俗文艺作品到了宋代才大张其道,江湖文化(指游民的江湖)也是在宋代才被披露出来的。我们也有理由认为,江湖文化到了宋代才形成。从《水浒传》这一类通俗小说中,我们可以感觉到一些社会边缘人的感召力、凝聚力。唐代的文人士大夫“谋官谋隐(实际上是回乡当地主)两无成”,还要努力向主流社会靠拢,到了宋代,本来在主流社会有安适生活的偏偏向往江湖,要在江湖上一争高低,寻觅前途,岂非咄咄怪事!南宋诗人华岳在开禧三年(1207年)向朝廷献《平戎十策》,其中有《取士》一篇,对当时社会边缘人有很深入的分析,并提出了控制他们的办法:
夫名山大川,秀由所钟;ND052山乔岳,神由所降。千岁之日至,则间世之士生。必有翘楚之材,特起之子,梦寐未形,占卜未见,寓于贫贱闾阎流俗之中,隐于耕农商贾草莱医卜之下。罗之以科举邪?彼不善于章句之儒;诱之以利禄邪?彼不由于闻达之路;置之于驻扎将佐之中邪?彼不生于营垒行伍之地。三城桐柏之耕农,罗源贾木之樵牧,六安辽峰之高隐,羊岘房陵之商贩,类多抱负所长,高出世表。能否相参,有无相授,非不欲求用于世以尽其所蕴。然上则拈致无方,而下则无阶可进;内则搜访无术,而外则无门可入。是必庙堂广于延纳,而无间于疏远;幕府勤于听览,而无拘于早暮;监司州县专于荐举,而不遗于微贱。其门有八:一曰有官,谓沉溺下僚,不能自奋;二曰无官,谓素在草茅,不能自达;三曰世家,谓将帅子孙,不能自效;四曰豪杰,谓江湖领袖,山林标准;五曰罪戾,谓曾犯三尺,求脱罪籍;六曰黥配,谓才气过人,轻犯刑法;七曰将校,谓素有谋略,久淹行伍;八曰胥靡,谓隐于吏籍,不得展布。……其有言词浮诞、簧鼓世俗者焚之;其有互易乡贯、指陈他事者毁之。言词朴直,无令弃之,恐过人之资,拙于朱墨;虚词华丽,无令收录,恐科目之儒,例于奔竞。如此则闻达者既至,不求闻达者,亦得以识其姓名;利禄者可招,无心利禄者,亦得以知其岩穴。不然则草莱之雄,未能尽至,反有以滋他日匹夫窥觊之私;山林之奸,不能尽收,适有以启异时萧墙睚眦之衅。
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的“华岳小传”中提到了这段话,并说华岳提到的这些人可以算得是《水浒传》的一篇总赞。在我看,这篇《平戎十策》讲的就是如何发现和识别社会边缘人物,如何把他们罗致朝廷,化消极力量为积极力量,把可能危及社稷的“草莱之雄”、“山林之奸”变成抗金力量;即使眼前他们还不会立即投奔到朝廷来,但是,他们的名字已经记录在档,他们的住址也被有司掌握,将来有事找他们时也是心中有数,十分方便了。华岳认为他们是“英雄豪杰”,但又是十分危险的“英雄豪杰”,你不收纳他们,小者他们会扰乱社会,大者就有可能与朝廷对抗。华岳把他们分为八类:包括沉沦于下层的小官;没有官职的穷隐士;没落的武将子孙;江湖领袖;急于脱离犯人处境的罪人;有才气、不怕犯罪的流放犯;久在行伍的小武官;有才力、有抱负的小吏。这八类人都在我们上面所说的三种情况之内。他们有的是因为穷,有的是被政策排挤在社会边缘。华岳主张应该对这些人先进行测试,看谁有才能,便编入“人才库”,或给予现实利益,或作为后备人选。但这些毕竟是纸上的东西,很难变成可操作的方案。又因为名分、礼制与其政策的完整性所限,统治者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对吏人、武将等的政策,更不可能从罪犯、流放犯中大量选拔官吏,至于“江湖领袖、山林标准”则是统治者打击的对象,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变成依靠对象;即使把他们招拢了来,地位的差距、多年的隔阂所造成的猜忌,也不可能一下子消除。
说江湖(7)
因此边缘人大量地回归主流社会几乎是不可想像的,更大的可能还是舍主流社会而去,堕入江湖,成为江湖中的中坚力量。专制统治者也不可能全面招揽社会边缘人,纳入它的控制系统。统治者能够做的、而且要努力去做的,还是加强对边缘人物的控制,他们要弄清边缘人物的数目、姓名,在造户口册时要注明,并限制和管理其活动,避免出现不可控制的混乱局面。对于那些在统治者看来是“不逞之徒”的人,更要严加看管。具体如何做,各个朝代还是各有特点的。总的说来,宋代因为缺少经验,对于社会边缘人管得不多。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起自游民,他对游民、江湖人、社会边缘人都有很清醒的认识。他特别注重控制士农工商的活动范围,限制其活动自由,连商人长途贩运都要有“路引”(凭证),并对所去方向、远近均有所控制。学生士子读书不许住庙。清代对于特别需要注意的边缘人物,则是通过户口册控制,在造户口册时把他们打入“另册”。
二、社会边缘人与《水浒传》
《水浒传》的主题就是写游民奋斗的成功与失败的,所谓的“游民奋斗”,也包括了社会边缘人在社会边缘上苦苦挣扎、堕入江湖以及回归主流等等复杂过程。《水浒传》里的社会边缘人都是自我边缘化的。
①例如晁盖是郓城县东溪村富户,属于农民富裕阶层。他“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最爱刺枪使棒,亦自身强力壮,不娶妻室”。这些做法不要说在八九百年前的宋代,就是前二三十年的中国,也会被作为“不逞之徒”的另类分子来看待的。为什么呢?他的“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的做法,就不是宗法社会中正统人士应该有的品质。汉代荀悦在《汉纪》中论及游侠郭解时,说游侠们“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宴享之好”。宗法社会中最重要的是血缘关系,每个人的情感都应该从有血缘关系的人们开始,而游侠们把“父兄”、“骨肉”都怠慢了,而去追求“朋友”和“宾客”的欢心,这在正统人士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也是应该口诛笔伐的。而晁盖所交往的很少有主流社会中的人物,大多是社会边缘人,如宋江之类;有的还是匪类,如刘唐之类。从《水浒传》中不仅看不到家境富裕的晁盖如何照顾自己的宗族(这在宗法社会中是义务),而且书中还写他“不娶妻室”,这更显得“另类”。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晁盖这种断绝自己后代的做法,肯定是为当时社会舆论所不容的。晁盖还有一点特别引人注目,就是“最爱刺枪使棒”。宋代禁止老百姓习武,不许私蓄兵器;宋真宗时曾下诏《禁河北诸州军民习禁咒击刺之术诏》,河北是当时抗辽的前沿阵地,这些地方都不许百姓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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