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前夜风云录》第198章


行。 
孙文在武汉呆了四、五日时间,参观首义英雄聚会的楚望台,凭吊血战退敌的刘家庙车站,此后被邀出席各种集会,发表演讲,耳边欢呼之声不绝,日日宴会不断。 
行程将满,孙文在胡汉民、汪精卫的陪同下,兴致勃勃登临黄鹤楼以抒怀抱。楼下长江浩荡奔流,极目楚天,看云卷云舒,孙文说:“我流离海外二十年,从不敢自图安逸。去年武昌起义,各省相应,才造成今日的中华民国。登此名楼,看江山胜迹,抚今追昔,怎不使人感慨万千。” 
孙、黎之会,一时成为国内新闻的焦点,许多报纸称之为“两个伟人的相会”。袁世凯见机,忙发电邀孙文驾临北京,电文说:“中山先生阁下:大业告成,高飞遐举,鸿冥天幂。世凯羁滞幽燕,不得亲聆先生的高识卓见,伊人秋水,寤寐交索。盼先生早临京师,世凯当恭陪盛宴,亲挹雄谈。临颍神驰,无任延岐。” 
袁世凯又怕孙文推故不来,发电的同时,派人亲至武昌促驾。北洋军的将领大为不服,言之于袁世凯,说:“孙文是一造反的逆臣贼子,大总统何以对他如此推重?” 
袁世凯说:“你等不知,孙文功成身退,深得各届的推重,我要谋划大事,必得借重他的人望。南方各省,尚拥军几十万之众,内阁中人,也以南方的支持而敢于和我对抗,如果孙、黄他们支持与我,那天下便不难混一了。” 
北洋将领们愤愤不平,对孙文大为藐视,不过袁世凯既已这样发话,他们也不便多说,就相互串通,要等孙文到京时,设法给他难堪。 
孙文却并不打算进京,他要回广东一行,因此婉言谢绝了袁世凯的邀请。 
四月十二日,孙文在湖北官民的恭送下,乘船直下上海。本打算不在上海停留,从海路直接转赴广东,但上海的陈其美等人哪肯放他便走,沪上各界的欢迎会、招待会、演讲会一个接着一个,盛情难却下,孙文只好又在上海盘恒了三日,十九日晚才终于脱身,登船前往广东。 
孙文在武汉出席各种宴会招待会之时,寓居日本的康有为却无论如何在日本呆不下去了,对中国命运的强烈关注压倒了对个人安全的考虑,他急于回国一探革命后内地的情状。家人在劝说无效下,便欲招众弟子门人虞从陪伺,以策安全。 
康有为说:“若考虑安全,则不如轻车简从,化名而往。”于是只带弟子两名,于长女康同薇一起,乘船从上海悄悄上岸。 
此时孙文刚从武汉返抵上海,正受各界邀请演讲民主共和的真谛,沪上街谈巷议间,俱以做共和之民为荣。康有为以帽遮颜行于街巷,闻市民絮语,多夸赞民主自由之乐,不由大怒道:“世人无知,怎晓共和的真意,更遑论民主自由,只听一二狂人的煽惑,遂使神州有此惨变。天祸中华,夫复何言!”康同薇忙捂住他的嘴,以免惹来麻烦。一行人觅地住了数天,得知内地党派林立,有数百之多,各党派都跃跃欲试,要在未来的国会议员选举中争得席位。但这些党派绝大多数没有政治纲领,或根本就没有政治主张,只是临时拼凑一些人,起个名字就算是一个政党了。一个人可以同时入许多政党,而有些政党满打满算竟然只有七、八个人。康有为听到这些,哑然失笑,说:“民主政治便是这等光景吗?不过这倒是革命后的一大变化,其它变化却是看不出来。”
七五 鸿翅雁影里,爪痕鸣声都是渔歌(5)
这时候,上海的《申报》忽然频发消息,称杭州发生米荒,米价腾升,贫民难忍饥饿,叫苦连天。浙督蒋尊簋急斥资金外购大米,于杭州多处地方设粥厂以济贫民。康有为见报跌足叹道:“为赶走一个皇帝,却使无数的百姓挨饿,孰得孰失?”康同薇说:“虽有饥民,但若督府真能买米施粥以济之,亦是莫大的功德。”康有为便欲赴杭亲见施粥之事,一行人遂乘火车赶往杭州。步行在杭州的街巷中,见粥厂多处,以大锅煮熬稀粥,贫民衣衫褴楼,持碗排队待施。康有为心中稍感安然,然终对革命后的混乱局势不满,心情抑郁。康同薇便劝其去西湖之上乘船看景,一快心怀。康有为大喜道:“好啊,来杭州怎能不看西湖呢,海外诸国的名胜我游览殆尽,杭州的西湖却只闻其名,从未游过。”于是四人乘黄包车赶往胡滨。 
适当春末夏初,西湖上水碧如洗,柳垂金线,而白堤苏堤之上,桃杏花早已开过,叶间的桃子杏子还十分青涩,只弹丸般大小,美景中的康有为船步相间,将西湖风光游赏殆尽,直到夜暮降临,这才依依不舍的回武林门外的旅馆休息。 
一行四人坐黄包车由胡滨慢悠悠入城北驶,到了武林门,车却走不动了,原来武林门这儿不知何事,正叫了戏班子演绍兴戏呢,看戏的人挤得满满当当。康有为笑道:“都说绍兴戏清悠婉转,优美动听,我是没有听过。今日遇上了,便看一出吧。” 
康同薇见父亲兴致勃勃、心情极佳,当即欣然同意。四个人下了黄包车,拣了一个靠近戏台的地方站下,两个弟子及康同薇将康有为护在中间,眼睛瞄着四周,留神提防别人冲撞了老先生。 
康有为两眼瞅着戏台,听婉转悠扬的音乐一阵阵飘飞过来,立时精神大振,脱口赞道:“吴越之声,真如仙乐一般,使人荡气回肠,舒泰无比。” 
但戏台上的音乐渐渐的悠扬不足、悲苦有余了。康同薇一手搀着父亲,并未留心看戏,只隐隐感到这是一出悲情戏,台上的人唱得激愤哀切,似乎心中大有不平之事,因而叹息伤怀。蓦地里却听康有为一声长叹,十分的悲苦辛酸。康同薇一惊,借着戏台的灯光,看见康有为痴痴呆呆,泪流满面,似乎便要放声大哭。 
康同薇吓坏了,忙推康有为,叫他:“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康有为不答话,好像听而不闻,又好像他的魂魄早已离身,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康同薇急得要哭,这时康有为的弟子之一拉了一下康同薇的衣襟,悄声说:“台上演的是戊戌变法的事,我俩也才看了出来。估计老师是突然触到了痛心之处,因而情绪怪异,伤心流泪。” 
原来台上演得这出戏名叫“光绪帝痛史”,此刻正演到光绪催促康有为出京逃命,台上的康有为慷慨陈词,要与穿黄袍的圣上同生共死,决不单独出京。台上的光绪咿咿呀呀唱着规劝他。 
台上的演员抑扬顿挫唱得十分卖力,哪知道台下却哭倒了已头生华发、渐趋老迈的康有为。两位弟子及女儿见他忽然大哭起来,惶急下手足无措,不知何辞劝慰,只一叠声的叫“老师”、叫“爸爸”,可此刻的康有为沉浸在伤痛感怀的情绪里,充耳不闻,急得康同薇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幸好不久康有为自己缓了过来,收住哭声,用手擦了擦眼泪,苦笑一声,说:“我失态了,咱们回旅馆吧,这戏不看也罢。” 
康同薇等忙表示赞成,四个人在看戏的市民诧异的目光里,转身缓缓离去。 
在旅馆内说了会其他的话,康有为便打发女儿及两个弟子就寝,自己在房间内却怎么也睡不着,心潮起伏、忽悲忽喜、忽哀忽怨,感慨万千。从公车上书时的一幕幕一直回想到现在,禁不住苦叹道:“人生百年悠忽而过,欲建功立业,何其难呀!” 
月光穿窗而入,明晃晃的,窗外树影婆娑,春末夏初的空气湿润而且清新,康有为徘徊窗口,独自流了一会泪,想起刚才看戏的情景,因而叹息人生有限、天意难明,乃低声吟诗道:“君臣鱼水庶明良,戊戌维新事可伤,海外逃命亡旧梦,无端傀儡又登场。” 
停了一会,又接着吟道:“犹有痛史怀先帝,更复现身牵老夫,优孟衣冠台上戏,岂知台下有真吾。” 
两诗吟完,康有为哭道:“先帝遇害早亡,革命祸乱神州,大同之梦看来永远也遥不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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