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第33章


气用事慷慨入质的康王当然未能免俗。当东京守将姚平仲轻率地夜劫金营落败,金人以此呵责恫吓宋廷人质,大有斩之以徇的意思时,康王也显然不能坚持他早先的那种豪迈气概了。不过,与已经是股战而栗、痛哭流涕的张邦昌相比,康王尚还能够自持,没把大宋亲王的颜面尽数丢尽,他倒是有理由为此自豪的。
宋廷竟然不顾人质的死活发兵劫营,颇让金人感到意外。宗望由此想到庶出的康王赵构似乎不足为恃,便提出要更换肃王赵枢来营,同时于二月初九放回了康王和张邦昌。我们的康王后来能成为天子并成功地保住了大宋的国祚,或许还是宗望一念之差的结果。倒霉的是肃王,自入为人质后,各地宋兵已渐趋京城,宗望久候西路军不至,眼看三镇也已到手,遂不等宋廷交纳金币数足,引兵北还。肃王也从此一去不回,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殁于五国城。
如果说这一次的经历启迪了康王某种想法的话,后来的那次险情则让他感到无比的后怕。靖康元年八月金兵再次南下,起初并不理会宋廷的议和之请,直到攻下真定、中山两府后,在加紧进军的同时,佯示和意,方提出割让黄河以北之地的条件。宗望这时已知道上一次更换人质反而弄巧成拙,因此一开始就准备挟掳康王为质。在这件事中,宋使王云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他听信了宗望的话,派遣从使李裕从真定返回东京传言道:金人已不复求地,但索五辂及上其尊号而已;且须要康王亲自前来,方能达成和好之议。上尊号不过是名义上的顺从,比称臣纳贡要好许多,“五辂”即帝王所乘之车,更乃无足轻重之物,明白人是不难看出金人之心绝非仅此的。但钦宗宁信其真,不信其假,在业已回朝的王云鼓唆下,于十一月诏命康王奉衮冕玉辂,偕中书舍人耿延禧及王云出使河北金营。康王赵构前一次急难赴义的英勇为他自己酿就了恶果,就算他再怎么不情愿,也是在劫难逃。
是磁州知府宗泽拯救了康王的性命和大宋国脉。宗泽字汝霖,出身于乡绅之家,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进士及第,此后一直在地方做官,政绩卓著。大约是在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的四五月份,以六十八岁的高龄应诏入京。金兵二次入犯,朝廷本拟由宗泽出使,由于他坚决反对盟赂敌国的抗战态度而罢,改命他出知前线重镇河北磁州。其时太原府已失守,出任河北的官员大都托故不行,在帝国存亡之际,宗泽表现出舍身求义的崇高风范,受诏即日便单骑就道,从者只有十余人。宗泽到任后,真定府亦沦陷于敌手,敌酋宗望又派兵进攻磁州,宗泽身先士卒顽强抵御,成功地击溃了来犯之敌,声威震于河朔。
第三部 半壁河山第5节 天意使然
康王一行人于十一月二十三日抵达磁州时,金兵已于七天前渡过黄河。宗泽认为金人绝无议和之意,力劝康王勿行。在他的影响下,磁州民众亦遮道阻谏。康王当然十分犹豫,然君命在身,王云在侧,他也无可奈何。宗泽阻留之意甚坚,最后鼓动愤怒的百姓杀掉了王云,终于使康王北行之事半道而辍。要不是宗泽的坚决,康王必然也像他不幸的父兄一样客死在异国他乡。当十二月初金军长驱直入团团包围住东京后,不仅他本人为此感到万分侥幸,连许多身陷重围的朝官都认为康王能为磁州士民所留,一定是天意使然。
很难用一两句话来概括这一年的经历给我们的亲王造成的影响。但可以肯定的是,从此以后那位慷慨陈词“为宗社大计,岂应辞避”的康王已经不复存在了,后来的赵构脱胎换骨,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照宗庙次序算来,徽宗诸子中康王排行既末,又是庶出,若不是金人南下掳走二帝,永远也轮不到他入继大宝。也许这两次吉星高照的意义就在于不仅仅使他能够领受到百年难遇的机会,更让他懂得了怎样百般珍惜这个上天所赐的礼物。
康王是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十二月一日受钦宗密传蜡诏开府于相州,出任河北兵马大元帅的。当时麾下的兵力约有五万,将领有张俊、苗傅、杨沂中、田师中等人,分作五路次第进发。半道上宗泽和信德知府梁扬祖率兵来会,兵势更振。但当东京议和的消息传来,特别是钦宗生怕勤王军来引火烧身,又传密诏诫勿轻动时,康王立即就倒向了元帅府中主和派汪伯彦、耿南仲的一方,转趋东平府。只命宗泽一军取道大名、开德进逼东京。为已成危卵的东京着想,康王投鼠忌器,此际停兵不进也不能算错,但当事态渐趋明朗,和议将成镜花水月的时候,再对金人抱有幻想,那就不仅是十足的胆怯,多少还有点别有用心了。当二帝终于被掳后,河北元帅府也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只有宗泽提军追击,欲从大名府渡河据敌退路邀还二帝,然而势单力薄,未能得志。
二帝被囚,东京的帝国政府随之土崩瓦解,康王在痛哭流涕中登上了天子的宝座,这是靖康二年——新帝即位后将这年改元为“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五月初一的事。第一件反映出新一代天子某种心态的行为是他对傀儡张邦昌的态度。金兵北还后,张邦昌显然是出于无奈才归宝避位的,这与他当时出任“大楚”皇帝的情形如出一辙,都是贪生怕死、毫无原则的表现。但即位后的高宗却不仅对他宽宥有加,犹还命其为太保,封同安郡王。很明显,新帝十分同情张邦昌所谓“为人所胁”的不得已做法,从某种角度说,经历过若干变故的高宗甚至很能理解张邦昌的无奈。对此,六月初赶到天子行在应天府的李纲十分不解。
“张邦昌僭逆,不得已而自归。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这是什么道理?”李纲语重心长,“陛下欲建中兴之业,而尊僭逆之臣,以此示四方,其谁不解体?!”
由此而联系起天子对伪命臣僚一律置而不问的作法,李纲更感到愤懑难捺:
“如此,何以励天下士大夫之节?”
高宗重用李纲的心情迫切,这使他最后接受了他的规劝,下诏处理了张邦昌和一些接受伪命之臣。不过,其时的不少宰执之臣如中书侍郎黄潜善等却站在邦昌的一边。在国家破败、宗庙涂炭的大是大非面前,竟还不乏为投降者开脱的人,其本身就说明帝国临时政府的立场并不坚定,至少还存在着事迫于危时采取变通从权政策的潜意识。实际上,当天子有意任用李纲之初,就有不少人持反对态度,这些人大都在一开始就力言和议而抵触抗金。例如御史中丞颜岐提出的理由是李纲素为金人所恶,不可大用。从原则上讲,这简直就是站在了敌人的立场上,若以通敌罪论处,都不算过分,但天子不过是将颜氏调离他任而已。
就在李纲大力整顿军政的同时,高宗仍不忘遣使赴金营求和,但天子诚恳的通好之请未被金人接受。在黄潜善、汪伯彦及殿中侍御史张浚的一力诋诃下,李纲也终未能安于其位,八月十八日被罢,在相仅七十五天。另外一件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是太学生陈东竟因上疏言事而被杀。
陈东是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伏阙上书,乞诛蔡京六贼的首脑人物,此后一直为国是上书直谏,拳拳报国之心,天下皆知。高宗闻知陈东之名,召赴行在。陈东来到后,立即上疏切言宰执黄潜善、汪伯彦不可任,李纲不可去,并请皇上驾还汴京,治军亲征,迎请二帝。陈东确实过于忠耿而至于天真了,在天子想来,敌强我弱,要寡人遽而亲征赴险,岂非以卵击石、羊入虎口?再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微妙是:若二帝南还,则朕又将置于何处?所以深怨诟己的黄潜善密请诛杀陈东,正合天子的心意。高宗不能重责李纲、宗泽,却无妨杀一布衣。就这样,杰出的爱国之士陈东未死于夷狄铁蹄之下,却命丧于中兴君王高宗之手,死年四十二岁。同时被斩的还有一位抚州人欧阳澈,他同陈东一样因上书指斥用事者黄、汪之徒而遭致不幸。陈、欧两人被斩于市曹时,连行路之人都为之涕下。
天子和周围大臣的心态作为如此,帝国前途的基调已经初显端倪了,最能说明问题的事情是帝国的新君高宗就是不肯回銮东京。此时宗泽早已进驻汴梁,不断来疏恭请还驾,朝野人士亦纷纷上言还都,但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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