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第34章


天子和周围大臣的心态作为如此,帝国前途的基调已经初显端倪了,最能说明问题的事情是帝国的新君高宗就是不肯回銮东京。此时宗泽早已进驻汴梁,不断来疏恭请还驾,朝野人士亦纷纷上言还都,但高宗始终不为所动。天子一日不回首都,天子驻跸之地永远就是所谓的“行在”,中央政府就只能在天子行营办公,这对恢复帝国的行政及军事秩序是极为不利的。退一步说,即使担心东京易攻难守而暂避锋芒,也要立即定下“行在”之所,以便明出号令召集四方勤王之师。高宗即位以来态度暧昧绝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另有想法。果然,当黄、汪及御前众臣提出要皇上巡幸东南时,高宗立即下诏同意。无疑,天子的意思就是以退避而望和了,所有的那些收复失地、邀还二帝的雄大誓言不过都是骗人的姿态而已。
李纲以为,即使车驾不还京都,行幸之所也应以关中为上,襄阳次之,而建康最下。皇上纵不能行上策,亦应去襄阳,以示不忘故都之心。李纲用历史教训作例子道:
“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者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于东南者则不能复中原而有西北。中原一失,东南不能必无其事,虽欲退保一地而不可得也。”
史实昭在,斑斑可证,这个道理确实不容置疑。而李纲提出的另一条理由更使天子无话可答:“陛下已降诏许留中原,人心为此悦服,奈何诏墨未干,遽失大信于天下?!”
尽管李纲暂时打消了天子退避东南的念头,但并不能从根子上抹去帝国君臣怯战怕事的普遍心态。当金兵于这年九月进犯河阳、汜水,有南侵之意时,高宗立即下诏择日巡幸淮甸,并命淮浙一带增修城堡,招抚民兵,以备皇驾。另外又发布诏书以示圣意坚决:銮驾暂往淮甸,捍御稍定即还京阙;有敢妄议惑众沮挠巡幸者,许告而罪之,不告者斩。十月初一,天子登舟赴扬州,同时下令:以勤王为名擅募民兵溃卒者,并令遣散;有擅募者,帅宪司按劾以闻。从这一天起,帝国的天子就永远告别了中原大地,并无情地抛弃了两河之地坚守国土、引颈南望的忠义之臣和黎民百姓。
也难怪后人为之感慨不已。假如天子不走,留在中原腹地明诏抗战,未必就不能扭转帝国的覆败之局。最低限度,也能与金人划河而治,保住黄河以南的土地。
确实,形势虽然很严峻,但毕竟金兵主力已退,正倾其全力收剿黄河东、北未下诸城,对黄河以南地区的正面压力已有所减轻。同时,河东、北真正失陷者也才十余郡,余皆固守不降,成为金廷的绝大负担。宗泽已在东京抚循军民、修治楼橹;并屡挫敌军的挑衅;沦陷区内奋起保家卫国的忠义民兵,多则数万,少则数千,结寨山泽伺机出击,也在很大程度上牵制了金军兵力。就是不少宣和以来苦于苛政铤而走险、啸聚山林的盗寇,也纷纷来归,至于“行在”者即有十余万人,若善用其力,也是一支不容低估的力量。
忠而有谋的李纲本已在各个方面开始了整顿,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举凡机构建置、募兵买马、军士训练、国赋税收等政治、军事、财政诸般措施,无不卓有成效。在李纲的倡议下,张所、傅亮、孙昭远分别受命置司河北东路、陕西路及京西北路,招谕山寨,养民为兵。一段时期内,三人政令之出,响应不绝,取得了极大的收益。如果李纲不去,使政令措施得以坚持,结果委实是很难预料的。
民心士气亦有可用者。张所部下的将领王彦,率七千人渡河而战,一举收复新乡,后突破金人重围,领七百部曲进入共城西山。部众皆面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号称“八字军”,两河山寨民兵归之者达十余万人,所控区域绵亘数百里,成为金人的心腹之患。各地特别是河朔一带的守臣兵民,大都协心并力,率励不懈,急切盼望着恢复,更不乏宁死不屈效忠赴义者。设若天子志在雪耻复仇,进君子而退小人,不惑于求和自安而勇于激励天下之气,国事之败断不至手发展到卒无可为的程度。
但这毕竟是后来人的一厢情愿。我们这个堂堂帝国的颓势并非是一朝一夕酿就的,这个道理不言而喻。本朝从来都不乏懦弱的皇帝,高宗皇帝也不例外,他的突出之点在于,严酷的现实使他一步步学会和掌握了聪明天子们所必备的法宝,那就是只有首先保全自身,才能最后庇护国家臣民。帝国的中兴君主从父兄的悲惨遭遇中更加深切地体会出了这个道理。

整个建炎时期的四年,是帝国历史上最不平凡的一页,是一个彻底打破旧有格局,催生新兴之势的时代。历史的魔法以它惊人的创造力,看起来就好像是在刹那之间,就把大宋王朝的故事从东京汴梁转移到了钱塘临安。地理变迁虽然不是世事演化的惟一结果,但却是一切沧海桑田的最好表征。
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四月张邦昌被废后,金人即有意南下,九月二十五日张邦昌被宋廷赐死,不过是金室再度进兵的借口。十月,当高宗南之扬州的消息传到北方后,金军左副元帅宗翰即受命于金太宗,开始规划约集诸路金兵南侵事宜。至十二月,果分中、东、西三路大举南下。中路由宗翰率军从大同府下太行;东路由右副元帅宗辅及宗弼领军,由燕京取道沧州攻山东,同时分兵趋淮南;西路则由娄室等率大军自河中府经同州进攻陕西。这一次南进的规模和范围都是前所未有的,三路大军先后渡河,京西、陕西、山东诸路为之震撼。
三路金兵中,娄室所部西路军最顺利,十二月自韩城履冰渡河,陷同、华二州,攻破关中门户潼关,继而于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正月包围并击破永兴军所在地京兆府古城长安,此后一路南下,又陷均、房二州。娄室得势后,复又鼓噪西进,开始向熙河一带进犯。
中路、东路的金兵也势如破竹,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正月,宗翰已破邓州、郑州;东路宗辅部也已攻陷潍州、青州,并分成二部,一部继续攻进山东诸郡伺机南下淮甸,一部由宗弼率领向中路军靠拢,试图对中原地区形成夹击之势。
第三部 半壁河山第6节 中原已经无望了
但独守东京的宗泽成功地遏制住了金军的势头。宗泽自去年六月出任东京留守后,一方面联络义兵扩大力量,另一方面抚慰军民整治战备,使东京汴梁成为了一个强固的军事要塞。在金人的大规模入侵中,各地州县纷纷陷落,惟有汴京两河一带岿然不动,百姓安堵如旧。在起初的一两个月里,宗泽数度击退金军的进攻,使金人在一段时间里不敢再犯汴梁,只得采取正面对峙、侧翼迂回的战术。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二月份,宗翰屯兵西京洛阳,与东京遥遥相峙,而宗弼自郑州抵达白沙镇,离汴梁已不到百里之地。可金军先后数次的进攻全被众志成城的开封守军击溃,并因此遭受到重大的损失。宗泽声威日著,以至于金军士兵闻名丧胆,私下呼宗泽为“宗爷爷”,这对于一向骄悍气盛的金兵来说,无疑颇为难得。宗翰自度东京既不能下,江淮则未可轻入,于是在三月份焚掠西京,驱迫十数州宋地百姓迁往河北,退兵还大同。东、西两路也分别在四五月份受挫而退。
然而宗老爷子能保住东京,击走来犯之寇,却无法唤回高宗的抗敌之心。在天子驾幸扬州后的近一年时间里,宗泽先后表上二十四道《乞回銮疏(表)》,殷切盼望着皇上能辍巡南服,回驾汴都。在一道道奏表中,忠心耿耿的宗泽愤怒地指责御前宵小之辈的优游苟安行径,细致地分析了帝王之都在政治、军事上的重要性,特别是恳直地指出:假如独怀忠愤、力抗贼锋的两河军民久阙王师之援助,必然怀疑天子和朝廷已置两河于度外,最终因失望而解体。不用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在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的五六月间,宗泽再一次向高宗提出了出师渡河、恢复故地的详细方略,并保证说若能在当前敌势穷蹙的有利条件下乘胜而进,必能缚金人而臣之,使二圣天眷有归,两河故地得复。他在最后一道奏表中无限感慨地说:
“臣犬马之齿,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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