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香记》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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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马湘兰这样的性格,有时候也不免得罪一些人。有人就寻事告状,官府就要逮捕马湘兰,马湘兰被勒索了好多银子,但虎狼一般的官吏还是不肯罢休,当时马湘兰“披发徒跣,目哭皆肿”。就在这时候王穉登出面为她摆平了官府,因此马湘兰对于王穉登从此一生倾心。 
这个王穉登(1535-1621)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文人,他字伯谷,长洲(江阴)人。《明史》称他“四岁能属对,六岁善擘窠大字,十岁能诗”,也是个很了不起的才子,被推为文徵明第二,且广交朋友,救人于危难,时人呼其为“侠士”。 
但对于他也有不少负面的传闻,沈德符的《敝帚斋余谈》记载:“今上辛巳壬午间(明神宗万历九年、十年)聊城傅金沙光宅以文采风流,为政守洁廉,与吴士王百谷厚善,时过其斋中小饮。王因匿名娼于曲室,酒酣出以荐枕,遂以为恒。王因是居间请托,橐为充牣。”意思是说朝廷严禁官吏嫖娼,而王穉登藏名妓于内室,邀当任官员赴宴,待酒酣耳熟之时,唤出妓女“三陪”,官员落下把柄,他请托之事,就累累办成。如果真是这样,那王穉登的所作所为倒和电视剧《大宋提刑官》中的那个刁光斗差不多,又像赖昌星搞的红楼。 
这个沈德符好像对王穉登很有成见似的,他在《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假骨董(即古董)”条中还说:“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借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他说古董作假这事在江南历来很多,文人借以糊口也算罢了,就算像张伯起那样高洁的人也不免也在此中讨生活,但是像王穉登这样的人就是专业造假者!”这些事情,也未尝没有,但王穉登本身文化素养是很高的,和江南的名妓多有交往,我们上篇中说过薛素素的脂砚上就有他的题诗(王穉登也赠过马湘兰砚台,马湘兰有《观铭》诗:“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看来他和薛素素也是有过交往的。 
马湘兰一度想嫁给王穉登为妾,但王穉登恐怕也是风月场中混惯了的老油条,所谓“万花丛中过,一叶不沾身”,视“泡妞泡成老公”为最大失败的人。所以他始终找理由推脱。但马湘兰对他却一往情深,据说马湘兰的很多诗都是写给王穉登的,比如《仲春道中送别》一诗: 
酒香衣袂许追随,何事东风送客悲? 溪路飞花偏细细,津亭垂柳故依依; 
征帆俱与行人远,失侣心随落日迟; 满目流光君自归,莫教春色有差迟。 
此诗对仗工稳,比兴贴切,可见马湘兰诗文上还是有功底的。又比如这首“秋闺曲”: 
芙蓉露冷月微微,小陪风清鸿雁飞;闻道玉门千万里,秋深何处寄寒衣。 
也写得相当不错。马湘兰的词也填得很好: 
鹊桥仙 
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空对景,静占灵鹊,还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着。 
马湘兰的这首词也非常口语化,但她的深情却是浸透在字里行间。是啊,做为一个青楼女子,虽然不时地迎来送往,但情深者几人,可相依者何人?马湘兰对王穉登满怀情意,但是她也渐渐明白,王穉登也不会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所以她瘦影伶俜对月沉吟,但感风凉入骨,只有自叹自艾。 
当然,以马湘兰的风采,也不乏追求她的人,但马湘兰都一一回绝了。比较有意思的是,有一个少年男子,十分倾慕马湘兰,是马湘兰的铁杆粉丝。经常赖在她家里不走,当时来了个登门要债的在门外大喊大叫——“声如哮虎”,结果这个少年“立为偿三百缗”(一千文为一缗,三百缗也就是三十万文钱,大概合人民币九万元),一下子就替马湘兰还了这么多钱(我有点怀疑这个讨债人是湘兰的托儿)。 
马湘兰本来就是豪爽的人,看到他很有侠气,所以也就对他特别好。这个少年还坚持要娶马湘兰为妻,并且指着江水赌咒发誓,要一生一世爱兰兰。他在秦淮河畔买了房子,置办了好多名贵首饰,远远超过现代有的地方美眉们订婚索要的“三金”。当时马湘兰都五十岁了,少年也就二十来岁,说成是“姐弟恋”恐怕年岁也差得太多。 
马湘兰后来看到他要来真格的,真的要明媒正娶她,马湘兰知道俩人是不可能有结局的,这只是少年一时冲动而已。她笑着说:“我门前车马如此,嫁商人且不堪。外闻以我私卿,犹卖珠儿绝倒不已。宁有半百青楼人,才执箕帚作新妇耶?”(冯梦龙著《情史》)意思是说,没见我现在门前的车马还是那样的繁多,还没有到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地步,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和你的关系是像汉朝馆陶公主刘嫖宠幸小男生卖珠儿董偃(参见本书卓文君一文)一样而笑我,你怎么认真起来要真结婚啊,哪有年过半百的青楼女子,又给人家当新媳妇的?但这个少年却还不死心,后来“祭酒闻之,施夏楚焉”,也就是说他的老师来打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可以想见,马湘兰虽年已五十,却是一样的风姿不减啊!
多情未了身先死
马湘兰一生中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也是她毕生的一个心愿,那就是在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王穉登70大寿时,马湘兰“买楼船,载小丫十五”,专程从金陵赶到苏州置酒祝寿,令王穉登深受感动。 
王穉登自己写道:“姬与余有吴门烟月之期,几三十载未偿。岁甲辰秋日,值余七十初度。姬买楼船,载婵娟十五,客余飞絮园,置酒为寿。绝缨投辖,履舄缤纷。四座填满,歌舞达旦。残脂剩粉,香溢锦帆,泾水弥,月姻煴,自夫差以来所未有。吴儿啧啧夸盛事,倾动一时。计余别姬,凡十六年,姬年五十七矣。容华虽小减于昔,而风情意气如故。唇膏面药,香泽不去手,发如云,犹然委地。” 
从这篇文字中看,王穉登此时和马湘兰已经分别十六年了,但是马湘兰还是风姿依旧,发黑如云。连日的歌舞宴饮,让马湘兰又是感慨,又是劳累。当时王穉登已是七十,垂垂老矣,马湘兰自知再见的机会已经几乎没有,所以更是难分难舍。 
结果由于过于劳累和心情上又悲又喜波动太大,马湘兰回去金陵后就得了病,她谢绝医治,也许是人世间没有她再留恋的东西了吧,挥金如土的生活她过惯了,歌舞宴饮的日子她也厌了,她倾注了平生爱意的人老了,她对窗外红灯闪耀,酒气弥漫的秦淮河淡然一笑,然后关上了窗子。她在病榻上病了好多天,这天她预感终于要走了,她挣扎起来,焚香沐浴,端坐在椅上悄悄地去了。据说她去世后葬在其宅第里,今白鹭洲公园碧峰寺附近。她的旧宅也改为佛庵。 
王穉登听到马湘兰的死讯后悲痛不已,马湘兰居然走在了他的前面(王穉登不久也死去了),他题挽诗道:“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 
芙蓉也并头”。 
“化作芙蓉也并头”,这句话可惜王穉登在马湘兰生前吝于出口,不然湘兰心中可能更好过一点。不过我觉得他们虽然没有成为眷属,但是马湘兰却是王穉登一生的红颜知已,其实可能这正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张爱玲说过:“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真是这样,红颜知己一旦成了爱人,也未必就是最好的结果。马湘兰可能最终也明白了这一点。 
王穉登曾为马湘兰所著的《湘兰子集》作序,序中称马湘兰:“六代精英,钟其慧性,三山灵秀,凝为丽清,尔其搦琉璃之管,字字风云,擘玉叶之笺,言言月露。蝇头写怨,而揽者心结……”也并非完全出于恭维和偏爱。当然,马湘兰的画艺似乎更出色,清人《经旧苑吊马守真文》云:“余尝览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纷披楮墨之外,未尝不爱赏其才”,“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曹雪芹的爷爷曹寅的《楝亭集》中也有三首为《马湘兰画兰长卷》作的题诗。如今,马湘兰画作流传于海内外各地博物馆中,都是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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